耳朵里住进了这个时节的风。
常常在想夏天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关系与青春联系起来的,然后一不小心望见了那些夏天还在补课的学长的匆匆的背影。朋友会一把扯下我的耳机,“当然是因为高考啊,说多少次了怎么就不懂呢?”
好像一醒来空气就热起来了。夏天如约而至,这么快的出现在身边。街边的花草耷拉着它们往常高傲的头,行道树伸出没有水分的枝叶乞求着霖露,而几只蝉却在树上叽里呱啦开着演唱会。一只鸽子扑棱着飞到树上,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底下嬉戏打闹的孩子。
楼下纳凉的老人的私语声,以一种慵懒的姿态飘在空中,夏风呼地一下撞过去,把那些声音全部冲散。
夏天的我不喜欢出门,因为讨厌站在阳光里,讨厌汗水蒸发时的奇臭和汗粒黏在皮肤上的怪怪的感觉。知道我喜欢吃冰棍,爸爸经常从外面带给我一些,不出门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大把大把呆在家里的时间其实是没有人陪伴的,整整一天坐在床上抱着电脑的情况未尝没有出现过。荒诞的生活在空中逐渐腐烂,直到我嗅到这股臭味。想起来哪本书说过,夏天是万物生长最快的季节,也是最容易腐烂的季节。
夏风就这样呼地冲过去,把那些奇怪的味道全部冲散。
夏天的那些东西,像极了这夏风。
季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他常常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不要轻信某些人的读书无用论,你现在要认真读书。”
然而下一秒视频那边他严肃的表情就会崩溃,乐着说:“怎么样?晚上玩不玩?”
我和季本就在这个夏天由一款网游认识。
风来的快,散的也快。
季曾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大一的亲妹妹,但是关系不太好,只是因为两人都是中小学生时父母常常拿学习成绩优异的他和妹妹比。他的妹妹善妒,两人之间交流很少,寻常人的兄妹感情对两人来讲几乎不存在。
“那时我算是半个优等生吧。”他挠挠头,容不得我惊呼一声“学霸退散”,“妹妹现在不和我来往了,即使见了面也是冷不丁地讽刺我几句。我上大学后成绩不如以前了,她倒又是考这个考那个又是参加学生会,旗鼓敲得震天响。我们家庭条件不太好,都是自己勤工俭学。”他点上一根烟,吐出几个烟圈。
挂断视频后他打字给我:“团长要开打了,快点。”
手忙脚乱地登上游戏,却发现他们都不在。疑惑地切出去,季的头像是一片灰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语音里时不时会传来一个女人的骂声。团长说:“季,把麦克风关了。”
季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那一片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
我对季说:“好羡慕大学生啊真希望时间过的再快点我哪一天突然就大一了。”
他双手抱着头靠在位子上,悠悠地说:“其实,我更羡慕你们。”
偶尔耳朵里刮起夏风的声音,还会有季大笑时的笑音。
Bon Jovi无意识地在耳机里循环着Bells of Freedom。语音里突然就炸开了锅,一个女人尖声叫道:“林季,你还是你爸妈的儿子吗?你大学要毕业了居然还在宿舍里打游戏!是不是想甘愿当一辈子的废物?”电脑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游戏,绚烂的色彩交织在一起,眼花缭乱让人看不清楚。
随后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季平静地回应:“我的事情要你管吗?我有我的生活,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谁?”
女人愤怒回击:“你还有没有良心?爸妈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这么回报他们,亏他们还把你当成家里的顶梁柱!”
季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我没回去过没有尽所能余些钱给家里人?这么多年了,究竟是谁更喜欢为所欲为地评论别人?你看到我在一天中的某时某刻在玩游戏就觉得我是废物了咯?得出这样的结论能满足一下你自己的扭曲心理?我一天到晚玩游戏?学分靠你给我?钱也是你施舍给我的?”
紧接着来的是一阵沉默。
季打字道:“兄弟们我先下了啊,有机会咱们继续。”随后发了个“笑”的表情。
他私聊我:“好好读书。”
这一次,他没笑。
第二天,季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
夏风呼呼的声音依然在耳朵里回响。我偶尔会想,这些风是从季的家乡福建来的吗?执拗,坚强,固执的像个孩子,夏天所有东西,也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黑夜,如约而至。
有时候会奇怪自己那天怎么想到了陈云。陈是我以前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可惜也是毕业后从没联系过的朋友之一。
那天树上的蝉鸣格外的清晰,夏风阵阵,躲在大树下的黑猫以一种忧伤的眼神看着匆匆的行人。我在书上读到一行字:“过去的所有事,只会在很久以后,人才会想起来珍惜。”
心血来潮就想起了陈。风扇嗡鸣着,我把耳机摘下,Bon Jovi停止了歌唱。耳朵里有风的声音。
我点开陈的头像,最近一次消息是三年前。我打入一行字:“陈,最近还好吗?”手却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很久才按下。
她回我:“还算可以啊,倒是你,几年没和老同学联系了。”
我于是和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有对方班主任,有各自布置的作业,有对方的家长,有现在成绩怎么样,有对方班上的各种糗事……我们都聊的很开心,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风突然刮了起来,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顺带把我先前看的那一本书呼啦啦的翻着,我皱了下眉头,把书压好。
“后天有电影上映,怎么样,去不去?”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好啊。”我说。
“记得到时候自己带电影票。”
“行,没问题。”
“你可不要迟到了。”她提醒。
“没事,我可是你最好的‘闺蜜’。”我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猜她在笑。
树上的蝉又叫了起来,夏天的鲜衣怒马的日子,干渴的树,嬉皮笑脸的孩子,会对着人汪汪叫的小狗,还有一场大雨来临一切喧嚣停止的淅淅沥沥。风又在耳朵里刮起,我蹲坐在黄昏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筹划着未来的戏剧。
我在网上和人聊得尽兴,回过神来那部深夜放映的电影都快要结束了。我一愣,扯下耳机,急急忙忙地走出门。
窗外的空气还是那么闷热,电影院面前一个人也没有,我期待着陈或许躲在某个角落里然后看到我一出来就吓我一大跳,我期待着她或许见我没来已经离开了电影院第二天依旧和我嘻嘻哈哈,我期待着她或许正蹲在大理石阶梯上,长发垂膝。但是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陈云留着的是短发。
这时候,电影院的灯突然熄了,留在空中的是闷的要死人般的空气,还有耳朵里刮起的这个时节的风,脚下大理石冰冷的温度。
我一遍又一遍的喊:“陈——云——”“陈——云——”
黑暗中,我们能解释清楚让彼此难过的缘由吗?
“陈——云——”
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答案。
我突然想起那句话的后一句。
然而过去的所有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也再也回不去了。
耳朵里刮起了这个时节的风。
夏天的热死人的风在热死人的空气中刮起。
我曾经不知多少次的反省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虚伪的人,因为我是如此热爱罪恶的感受,就好像毒品一样。尽管这种罪恶或许在事后会后悔,但是我依然觉得这是可能的。偶尔,我是说偶尔,我也会活在对这种罪恶的恐惧中。
夏天的高温扭曲过一切,包括我们的青春。
终结。这就是我诠释的夏天。一场终夏。终结的夏天。
曾经我问过你,在夏天下雨该是一种什么感受。你说很安静,因为雨水可以把那些污秽的东西全部洗干净,然后就没有那些令人心烦的声音了。只剩下一场大雨的淅淅沥沥。
耳机里的Bells of Freedom依然在回响。夏风又呼呼的刮起,刮得我耳朵生疼。
我问,你觉不觉得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
不觉得。
为什么?
哪有人一天到晚觉得自己虚伪的?你无语地反问。想起来曾经有本书写:“你用扭曲的心理,给自己围了一座城。”
像我吗?像我们吗?
你低低地掷出一架纸飞机,飞机打了个回旋,一头撞在花草上面,被雨打湿。一辆自行车从面前疾驰而过,纸飞机单零的影子从那一片雾蒙蒙中消失。
改变,终究每个人在每个人的旅途中都要学会改变。
回去吧。你说。
我摘下耳机,扔到花坛里去。你奇怪地看着我,我说我已经不需要它来安慰我了。自由之钟,这是那首歌的名字。空气是热的,连风都是热的,吹的我耳朵生疼。
路上的行道树不再干枯了,那些花花草草高傲地昂起头,宣告他们的胜利。黄昏的空气逐渐清新起来,阳光跳跃在指尖的温度是一种分外的温暖。窗外的蝉鸣开始消失,把空调关掉,楼下纳凉的老人回到家中。记不起什么时候起耳朵里没有风的声音了。这个夏天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说不出口的三言两语,全都随着夏风一去不复返了。
(指导教师:李云华)
湖南省沅陵县第一中学高三五班 孙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