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返回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平台

2019年01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志愿文学征文获奖作品

阳光下的风(连载之二)

杨杨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1月29日   10 版)

    再后来,全国解放了。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凑在热闹的人群里,跟着大人们一块儿跳起了秧歌,唱起了小曲,腰里还扎了一条破旧的红绸带,就像影视剧里那样,扭着、舞着……

    大约是一九五二年的时候,一支修路的队伍开进村子里。他便随着大家一起去干活,小小的年纪总是那样的吃苦耐劳。带队的首长就很欣赏,摸了摸他蓬乱的头发,问一句:“今年多大了?”“十五了。”“叫啥名呀?”“俺还没有名字呢。”“噢,那你姓啥呀?”“俺姓武。”“是文武的武吗?”他很认真地点点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首长打量着他,说一句。“这般英俊的小伙子,干脆叫武俊吧。”

    在老家,俊字那是夸奖女孩漂亮的。他是个男孩子,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呢。

    大约三个多月后,筑路队就要开拔了,要到新的地方了。他给首长说:俺也要跟你们一块儿去修路。首长看着他,关切地说:你还小,修路很苦哩,还是在家多陪陪父母吧……

    “俺不怕苦哩。只要能和大家一起干活儿,再苦再累,俺都不怕哩……”他的倔强和认真,似乎感动了首长。之后,首长去了他们家,了解了情况,并征得了家长的意见。

    “就让孩子跟着部队去吧。孩子打小吃苦呢。”

    从此,他告别了姨妈和姨父,随着筑路大队出发了……

    随后的日子里,总是奔波着。他不知道来到了哪里,甚至在一个阴雨的晚上,坐上了那种闷罐一样的火车,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知是坐着还是躺着,也许是一天一夜,或许是两天三夜,朦朦胧胧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时,正赶上初夏时节,车厢里闷热的几乎窒息,浑身透着那种汗酸或脚臭,大家似乎懒得在意,谁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味,也不会嫌弃。

    火车到底要开往哪里?没有谁知道。随着车身不住地晃动着,伴着那轰鸣的节奏,渐渐地,他困了、倦了,沉沉地睡着了。他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大家开始下车了。后来听说,他们竟然从云南坐火车赶往了东北。云南在哪?他不知道。东北在哪?他依然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家是香亭子,在河北,在尚义。河北绕到云南,又来到东北。这路是咋走的?他当然弄不明白,只是觉得,中国好大好大,大的无边无际。

    赶到一处工地,便开始修路。顿时,镐头铁锨等等的工具,在工地上叮叮当当奏响了乐章。直到这时,他才正真明白,他和工友们修的不是普通的路,而是铁道,是用来跑火车的。他第一次大开眼界,满心欢喜。毕竟刚从火车上下来。看着那程亮的道轨,瞅着那巨龙似的车身,望着那滚动的车轮,听着那划破长空的鸣笛,那一刻,他真的呆了。傻了。半张着嘴巴,惊叹着:哇……啊……呀……

    修铁路,确实是重苦力,没有一把子力气或一股子韧劲,真的干不了。何况是十五六的孩子,嫩胳膊嫩腿,那见过这阵势呀。他来到不远处的碎石场,随着民工们砸起了石子。砸石子的大多是就近的一些村民。将一块块碗口大或脸盆大的石块,砸成核桃似的小块,然后,用箩筐提了,或小车推着,铺到了路基上。

    他抡了大锤砸呀砸的。碎石迸溅着,不时打在了脸上、眼上,甚至迸到嘴角里,他只是随意用手蹭一下,全不在意,一干就是大半天,凭任满头的汗水流淌着,一张小脸总是红彤彤的那种。大家瞅着,都说,这孩子吃苦呢,像部队上的人儿呢。歇会儿吧,喝口水。他只是笑笑,用衣袖拭一下汗水,心说,我哪是部队上的人啊,和大家一样呢,都是农家儿女。

    就这样,铺石子、扛枕木、抬钢轨等等,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尤其抬钢轨,看似简单,至少也要四至六个人才能抬得动。每每,将绳索系在钢轨的两头,挽成套,再用木棍或铁棒穿过去,一边两个人或三个人,同时扛在肩上,一起用力,喊一声号子:一二!起——

    就见钢轨离开地面,抬轿似的晃悠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压在身上的杠子深深地嵌在肩胛里,肿胀着、麻木着、殷红着,似乎压折了浑身每一根骨头,甚至发出磔磔的脆响……

    远远地望去,一条条枕木在排列,一道道钢轨在延伸。然后,便是道钉、扣板、弹条、地脚螺栓、轨距挡板等等的配套零件以及轧道机械全部用在了道轨上……

    每到工地开饭时,他就和工友们围坐在一起。要么在路基旁,要么在工棚里,吃着那一张张的大饼,就着那咸菜疙瘩,甚至喝着凉水。尽管是风餐露宿,却感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那时,就有工友们怕他吃不饱,就将自己的大饼分给他。“来,一人一半,吃饱了,好干活儿。”“俺有哩,谢谢呢。”“谢啥呀,都是兄弟哩。一家人,一条道……”“啥道呀?”他不解地打量着工友,怔怔的。“能有啥道呀,铁道呗!”“噢噢……”他憨憨地点点头。

    大家却在哈哈地笑着……

    东北的天气似乎冷的早,随着几场秋雨过后,刚进十月份,纷纷扬扬,一场大雪飘过来,顿时,铺就的铁道白皑皑的一片苍茫了,唯有那一行行的脚印,随着铁道在蜿蜒,也唯有那风雪中的工棚,还在“哗噗噗”地抖动着……

    那时,他和工友们接到了新的任务,又要出发了,转战了。他和工友们深知,一条铁道不可能三五个月就能铺设完成的。翌年,他们还会再来的……

    从此,,他和工友们几乎走遍了全国各地,大江南北。

    此刻,远逝的镜头仿佛在一组组地回放着。

    在曲靖市富源县。这里是云南的东大门,大山深处唯一可见的似乎就是远遁的山鹰,还有巴掌大的那朵云天,他和工友们就在这里建铁路、打山洞、筑隧道、铺钢轨……

    那天,正赶上阴雨连绵,一直下个不停,乡亲们全都下山回家了。他和工友们也要收工了。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山上还有一个孩子在放牛。于是,就冒着雨水,随着那阵阵的闷雷冲了过去,向孩子大声地喊着:赶快下山回家吧,山洪就要来了。危险哩……孩子似乎没能听懂他的话,木然地摇摇头或摆摆手。

    孩子迷路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他给孩子说:跟叔叔回工地吧!明天再送你回家好不好呀?回到工地后,他给孩子换了一身宽大的工作服,并将那湿透的衣裳拧干了,放在火堆旁,慢慢地烤着……

    第二天,孩子想起什么似的,告诉他,名叫张宝全,小学二年级了,还没念完,就失学了。他听了,顿时心里酸酸的。然后根据孩子提供的线索,一路问询着,将孩子送回了家。

    看着一夜未归的孩子,顿时,一家人傻傻的,实以为孩子被山洪冲走了,一双双眼睛红肿着,分明哭过。

    “好人哪!孩子遇上恩人了!”一家人几乎哽咽着。

    此刻,看着那近乎没有门窗的屋子,看着那屋隅里仅有的一只水缸,以及清冷的锅灶,他的心里禁不住酸酸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如果信得过,今后,孩子的生活和念书费用,就由我来承担吧,我也是穷苦人家出生的……”

    “这……这可咋谢您哪……”说着,一家人禁不住再次落泪了,甚至让孩子跪在了地上,执意给他磕起了头。

    “不不,快起来,新社会了,不信这个哩……”说着,他赶忙将孩子扶起来。

    从此,孩子由他资助着,重新走进了学堂……

    从此,他成了孩子的恩人,也成了孩子的亲人。

    后来的日子里,施工队转战到了其他地方,他依然时刻惦记着孩子,写来了书信,寄来了生活费用……那时,他的工资少的只有几元钱,可他总要省吃俭用,一边寄钱给姨妈和父母,一边还要想着救济困难的家庭和孩子……

    从此,无论他和工友们走到哪里,都要伸出援助的双手,用自己微薄的收入,救助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和家庭。他送去了温暖,也送去了希望。

    一九六三年,一代伟人毛泽东挥毫写下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神州大地到处洋溢着欢歌笑语,传播着雷锋精神。

    他所在的单位表扬了他的事迹。“武俊同志,多年来默默工作,无私奉献,无论施工队走到那里,他都把好人好事做到那里。用真情回报社会,用汗水谱写青春。他是我们筑路工人的榜样和骄傲!”

    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快乐,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今后,我将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向雷锋同志学习,为人民服务。”

    顿时,掌声响起,全体工友都在为他欢呼,并且一同唱起了“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那一刻,没有所谓的奖状隆重颁发,也没有什么鲜花礼品赠送,更没有麦克风的悦耳动听,以及照相机的拍照记录,简单的只有在休息的时间,工友们聚在一起,坐在一块空地上,或站在一处高台边,聆听着领导的讲话,感受着现场的气氛和热烈,说不出的激情昂扬。

    会后,他一直都在纳闷,自己仅仅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得到如此表扬,实在是诚惶诚恐,或者说受宠若惊。他从未让谁知道,也不愿张扬,只是尽了一点微薄的力量。

    一年又一年,铁路修了多少条,道轨铺了多少里,山洞挖了多少处,全都记不真切了,但他救助的每一个孩子和家庭,都会沉甸甸地装在心里。太多的故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但每个故事都倾注着他的心血,也见证着如歌的岁月。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他,亲历者是他,践行者是他!

    他就是一位朴朴实实的铁路职工,真真切切的农家儿郎。

阳光下的风(连载之二)
志愿者瞬间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