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写给母亲的信

    这是一封写给母亲的信，她从未看过这封信的内容。

    我至今记得当年写这封信时的情景，凌晨三点，我点着小台灯躲在大学宿舍的床帐中，一边写字，一边哭得泣不成声。

    5年前，母亲被查出罹患“卵巢癌Ⅲ期C”恶性肿瘤，按目前国内的数据，卵巢癌晚期三年平均存活率50%，五年平均存活率30%。

    当时，我只有19岁。此前，家庭虽不十富裕，但父母总归还是竭心为我营造了一个除青春小烦恼外，无大忧愁的生活环境，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从不敢去想死亡是什么，癌症竟会发生在至亲之上。

    过去5年，母亲做了3次大型手术，30余次化疗，剃了5次光头。手术伤口从乳房下端开到膀胱，里面孕育我生命的器官——子宫、卵巢、输卵管全部都切除，血淋淋地放在我的眼前。一次次地缝合、打开，伤口周边早已死皮横生，肠粘连越来越严重，医生在术前谈话里的用词也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

    但母亲，她始终积极乐观面对病情，无论是复发或者恶化，从未悲观过。她常说：“我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就尽快来”“得病后开始了第二次生命，多活下去的日子都是恩赐。”……

    五年过去，她即将迎来自己55岁的生日，前几日，我翻看这篇短信，很是感慨。现在，她的病情正在往更好的方向恢复，她至今仍坚强勇敢地活着，她已经用自己的乐观打破了50%的魔咒，即将打破30%。

    病痛面前，我们都不是会妄作妄想之人，多少个“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愿望被我切实放在了心底。25岁的我，和母亲达成了一种默契：我们珍惜好每一天，珍惜好缘分与陪伴。

    妈妈，我刚刚把今年五月去贵州千户苗寨，穿着苗族服饰的照片发给你，你找我要了好久，半年有余，你说那照片照的真好看，而我却一直以没有时间推托，迟迟忘记。

    我挑了十九张，哭得泣不成声地按了发送键，你立马回我：“收到了，开心。”

    我再也无法抑制地痛哭出来，全身上下就像亲眼见证到你身体里的癌细胞在肆虐一样的颤抖，你从手术至今，已有近一月，你一直将病情瞒于我，甚至在手术室里连续十四个小时的手术，大出血，差点命悬一线都没有告诉我，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虚弱地躺在重症监护室，全身上下插了十多根管子。

    我一直都以为你只是子宫肌瘤，这是你两年前单位体检时就查出的病，那时候我高考失利，哭着嚷着抱着你的大腿求你让我复读，你只说了一句：“你折腾的起，我折腾不起了。”

    我还是去读了一所普通的院校，我一直还以为你的病可以痊愈，可以长命百岁，看着我实现我的梦想，你年轻时的梦想，看着我找到爱我的人，穿着白婚纱走进结婚的殿堂，看着我给你生一个可爱的孙子。你说过的，以后才不要给我带孩子，让我婆婆去操这份心，只要时常带来给你玩一下就好啦，前不久国庆，姐姐带着她的宝宝来看你，我看着你看着襁褓中的那个小孩，喜爱极了。

    谁都没有告诉我你得了那么重的病，爸爸，舅舅，姨妈，姐姐，还有你的同事，我知道你得了卵巢癌，是那日在医院你让我帮你充手机时，看到了你与好友的聊天记录，才得知你得了癌症。

    妈妈，我确实是心存侥幸的，因为我拿着“卵巢癌”三个字去问了爸爸，舅舅，姨妈，姐姐，还有你的同事，他们虽表现的太过明显，对你的病情有所隐瞒，但是只要他们告诉我是好的，你会康复的，我就能安安稳稳认为你是会康复的，这个时候，比起我的无知，他们对我的保证也许更能让我自欺欺人，而且，我还自欺欺人的和爸爸说，还好是卵巢癌，可以把卵巢切除就没事了，爸爸听完是长久的沉默。

    妈妈，最近你在化疗，医生给的化疗方案要做八次，直到明年春天，你会掉头发，你的肠胃会像被钳子揪着一样疼，你的骨头关节会像有无数虫子在啃食一般痛，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但是你那么坚强，你都不曾哭过，不曾喊过一声疼，你反而安慰我，让我坚强，而我除了给你按摩脚，给你煮饭吃，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替你疼。

    今天早上十一点，一个阿姨来家里看你，你和她说起你的病情，说起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你说你所在的医院有所误诊，把癌症当成了盆腔炎在治，照了8天的神灯，本以为病情会有所减轻，但再去检查时，发现情况更为严重了，你的卵巢里有血泡在汹涌，你被诊断为卵巢癌三期，但因为是你工作的医院，你不愿惹事，只能忍气吞声，你立即换了大医院，光是做检查，胃镜，肠镜就已要了你半条命，在手术台上你失血过多，全身上下换了2000cc血，你说你的伤口从胸部开到了膀胱，横跨整个肚皮。

    我到底是有多不关心你，这些，我几乎都不知道，我还因爸爸为了误诊跟那个医生吵架时凶了爸爸，我在宿舍和同学看综艺哈哈大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罪，你在手术台上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上大学两年来，追求了所有的光荣与奖励，却鲜少回家，鲜少打电话关心你，而你确实义无反顾地支持我追求我的梦想，你曾遗憾留于北京，你说过：“能把我送回去，你做什么都值。”

    我拿起身边的笔记本电脑，竟是第一次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卵巢癌”三个字，本想找一些术后饮食让你调养，没想到一出来的第一个选项，就是“卵巢癌化疗后能活多久？”

    妈妈，我被这几个字吓得头发根都在颤栗，我几乎搜遍了所有的搜索引擎，社交平台，几乎得到的答案都是3-5年，甚至有的病人都抗不过化疗期，我送那位阿姨下楼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好好照顾你妈妈，她那么有才，为什么要得这么一个病，我们听到都很难过。”

    就像天外炸弹一样，我在她转身的时候，猛然哭了出来，我疯了般的拿着手机按了一天，只想找到一点点，一点点证据来推翻这个定论，让我坚强的理由。妈妈，你今年才50岁，3-5年，我想都不敢想的概念，我打遍了爸爸，舅舅，姨妈的电话，接起电话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还能活多久？”

    妈妈，我总觉得为什么命运那么不公，如果可以让我选，我宁愿用我所有的光荣和奖励来换你一世健康平安，你那么有才华，所有见过你的人都把你列入女强人的行列，写作，摄影，绘画，篆刻样样精通，你待人那么好，身体那么棒，一年365天全国各地到处跑，哪里见你生病过，难过过？

    妈妈，这封信我不会给你看到，更像是写给自己，因为你看到一定会难过，所有人都说过的，你不能难过，你要开开心心的，才能好的更快。

    妈妈，无论未来怎么样，以后的路，每一天，每一步，我都会陪着你走，就像二十年前，我是孩提时，你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帮我擦干眼泪，陪我一步一步走；就像十年前，我中学年代时，因为一次次考试的挫败，你一次次给我鼓励，让我加油；就像如今，我遇到不公与挫折时，你告诉我人要豁达，要勇敢，要相信自己。

    所以，妈妈，我也相信你，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打破三年，打破五年的魔咒，好不好？

    我们一起。

    妈妈，我想起小的时候，你教我写字，你在我的肚皮上写下“肚皮”两个字，教我念，教我写，让我在你的肚皮上也写下“肚皮”两个字，我顽皮，用圆珠笔写了你一个星期都洗不掉，而现在那个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胸部到膀胱，缝了19针，里面很多器官都没有了，我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突然就看到了，你健康时，我小时候的样子。

蒋苡芯（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