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中,每年一听到布谷鸟“算黄算割”的鸣叫,便意识到麦子就要成熟了。去田里一看,麦子果然大面积开始泛黄。蚕老一时,麦黄一晌。麦子的成熟速度可谓一眨眼、一阵风。所以每年收割时,人们常用“龙口夺食”来形容。收得慢了,麦子熟过头,一碰就洒落到地里,浪费了心疼。再则,夏收时节的天气,比娃娃的脸还要多变。一会儿艳阳高照,一袋烟的功夫便是阴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所以火候一到,农村的田间就纷纷忙活起来,全家老小齐上阵。
关中地广,没有现代化收割机器,光靠自家人是忙不过来的。这时候秦岭山中的农人便成群结队如候鸟迁徙一般,游走到关中平原,一路走一路收。秦岭山中,山高地寒。因为温度的缘故,麦子要比关中晚熟一个月左右。他们就自带着镰刀铺盖,去山外卖力,用汗水赚钱,换取微薄收入贴补家用,关中人称其为“麦客”。
他们多数是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的男人,也有少数六旬老汉和一些妇女。行头以耐脏为主,通常穿着深褐色的衬衫,土灰色的裤子,裤口挽到小腿,脚上以手工布鞋为主,极少数人穿着露出拇指的黄胶鞋。主要携带长把镰刀,刀刃磨得锃亮。每割完一场便要磨刀,磨石由主家提供。也有不嫌累赘,硬是把几十斤重的磨石从山里背出来的。
麦客多以同村人为一伙。出门在外,方便照应。中间多有一两个能言善辩的主事者,负责联系主家,言明价格。按亩论价,一天能赚钱多少,全看割的亩数。所以没有不肯用力的。不同的麦客帮子,割麦速度差异不甚明显。但割的质量却参差不齐。割得好的,麦子摆在地里码的整齐。收捆的时候,遗落的少。主家自是欢喜,便相约来年还要他们来干。
他们晚上就在庙门口或者街道两旁的房檐下凑活住着,白天大早来到人市,由收麦人家雇去,把他们带领到自家的麦田上讲清界坢,开始割麦。看到满地黄灿灿的麦子,麦客的心里自然一热,嘴里啧啧感叹。割上几镰刀就割开了局面。弯下腰,贴近地面,刀刃微微向上,稍稍用力,左手拦着麦秆防止散掉。臂长的麦客割上三五下,便够了一捆的分量。趁麦秆湿润,扎系成捆。立起来蹲在田里,然后用大车运到麦场。
麦客的饭由主家提供,为了省时由妇女送到地头。吃饭时,在树荫下或者沟坎、田头、地边,一家一伙席地而坐或者纥蹴着,吃点饭喝口水,也歇歇腿脚。割到下午,勤快的麦客就帮着主家把麦子搬到地头,装车,跟着车运到麦场。这时女主人便会端出搪瓷脸盆,肥皂毛巾,在院子里摆上简单的晚饭,吃完饭结算工钱才走。
他们不怕辛苦,愿有活可做。可每年出山不一定都能顺风顺水。终究是靠天吃饭,遇着一个好天气,他们便在火盆一样的太阳下,流着汗水,拼尽力气,脸上还溢满幸福。如若天气阴沉下来,连日阴雨。他们就成堆聚集在街头房檐下,喝雨水吃干粮。熬到天晴,麦子已经散落了一地。这次出山便是失败了,一无所获,又回到山里,为后半年娃娃的学费发愁熬煎。
清代诗人李兆甲的《麦客子歌》云:“君不见俗称麦客子,田倾太虚宽腰镰。先刈秦云卷,肩担远挑胧月残。一身亲手几万顷,饭饱与己尽无干。吁嗟乎,躬收几万顷,一饱尽无干!”写尽麦客的艰难,他们是最早的来到关中的农民工,为缓解关中麦收时劳动力不足发挥了重要作用,在陕西农耕史上也留下了自己的一页。随着农业现代化水平不断提高,麦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武警工程大学学员 赵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