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部采访志愿者的日子里,我与志愿者同吃同住,上课、劳动,还有家访。
乡村是寂静的。虽然我出生在乡村,但是童年的感觉与青年的感觉是不同的。
小时候,我以为世界就是我们村的样子。夜晚是漆黑的,犬吠是响亮的,繁星是浩瀚的;粮食都是靠自己双手耕种,从自家地里长出来;晚上是经常停电的,煤油灯和蜡烛有时候也点不起,除了写作业的时候;日子除了炕头就是田间地头。小孩子上学都是要走路的,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或者蹚着过膝的大雪;校园都是没有围墙的,冬天时取暖都要从自家抱柴火的,炉子也要自己生;炉子生好了,匆匆抹一把脸上的烟灰,就直接上课了。
1989年,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全家离开农村搬到县城。那时候我才知道,世界上除了乡村还有城市。夜晚也有路灯亮着,但是听不到狗叫,星星少了也没有那么亮了;不用去田里干活儿了,粮食都是买回来的;灯随时开随时都会亮,我们姐妹六个再也不用围着一根蜡烛写作业了;校园有宽阔的操场,也不自己生炉子了,有一个叫暖气的东西直接可以取暖。
1999年,我来到北京找工作,发现了更大、更不同的世界。那时候我经常到清华大学上自习,发现一所大学都比我们村子要大很多。夜是不眠且阑珊的;也许是路太宽了,楼太高了,汽车太多了,把星星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没有了炕头、村头和地头,北京是无垠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是应有尽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2005年,我因为采访志愿者再次回到乡村。这是自1989年离开乡村以后第一次回去。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乡村与乡村也是不同的,而且不同得很。
四川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宁夏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内蒙古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贵州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山东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广西的乡村与黑龙江的乡村是不同的……是的,有很多不同,显而易见的不同。但是我这里想说的不是不同,而是相同。
那么,什么最相同?就是贫穷。
“贫穷”这个词,也是我离开家乡走进县城、省城,后来来到北京以后才知道和感受到的。
其实,我以为时隔16年再走进乡村时,应该会发现不同于小时候的乡村。是的,我发现西部的乡村比我小时候长大的乡村还要贫穷。
为什么?难道时间在乡村是静止的吗?
因为对比,才会产生伤害。贫穷和富有也是相比较出来的,更为糟糕的是,贫穷还会限制人的想象力。
客观地说,有很多乡村被外界更多了解,是因为志愿者。
比如,贵州省大方县大水乡大石村,是因为“感动中国”的志愿者徐本禹而被外界了解。作为也是从乡村走出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世界上还有那样贫穷的学校。课桌是一块一块原始木板用大石头架起来的,学生上课要从课桌底下钻过去,没有椅子,听课是站着的;教室是村民“众筹”的木头盖的,视线穿过二楼的楼板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楼;有的教室就是一间民房,窗户的玻璃坏了就用纸糊上;一二三年级一个教室,四五六年级一个教室;有的教学点,就两个人,丈夫是校长妻子是教师。孩子们上课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中午没有午饭。单亲、留守,和贫穷一样遍地丛生。
后来,我因为采访志愿者,走进更多乡村。走路、爬山、乘船、滑索,孩子们在上学的路上,历经千难万险却不屈不挠。
除了贫穷,还有更强大的意志。再穷,也要供孩子上学;再苦,也要去读书。这是我在西部乡村采访志愿者时发现和感受到的。这种顽强不屈、坚韧不拔、昂扬向上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内生力量。
当你发现了这种力量,哪有写不出来、写不好的作品呢?
徐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