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与那片竹林

    “那时八路军还来家里吃饭了，他们当时还夸我做的饭菜好吃呢……”满头银发的外婆拉着我的手，津津有味地讲着她年轻时的故事。此刻，外婆似乎真的年轻了很多，而我也乐此不疲地享受着外婆的故事。

    如今95岁的外婆依然精神矍铄，每当我问及她的年龄时，外婆回答的都是民国多少年出生——那是她们那一代人的记忆。外婆家在白沙，跟长沙仅一字之差，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香烟。白沙算得上是山青水绿，尤其是山上种着成片竹子。小时候我们经常偷着跑去竹林练功夫，大概是从电视上受了金庸先生武侠剧的熏陶。从竹林往下看，一眼就能看见外婆种的地。冬春之交时，我们还会去竹林挖竹笋。即便被人家发现了，外婆村里的乡民也不会打骂我们，而是担心我们个子小，拎太多竹笋下山容易摔着。

    母亲看到总会唠叨一番。但每逢这个时候，外婆总会很神奇的出现，仿佛约好了似的，我就把它叫做“心有灵犀”吧。外婆对母亲说：“他们都还小。你是家里最小的，那会儿比他们调皮多了，真让我操了不少心！”母亲也只能作罢。外婆又对我说：“外婆也喜欢竹子。但现在竹子跟你们一样，还没长大。等竹子长大了，外婆跟你们一起去竹林里荡秋千。”说到这里，外婆的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

    可是，后来，我再也没去挖过竹笋了。并非竹子依然青涩，只是年复一年，那个挖竹笋的小孩儿逐渐长大。如今我的个子比外婆高了一大截，说话时她都要仰起头来看我。每次回外婆家，还没等我叫她，她都会仰头看着我，抓起我的手说：“我的乖孙又长高了。”我看到了她眼眶内含着的泪水，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因为我知道——外婆的背，更驼了。

    记忆里没有过外公的印象，自我记事以来便从未见过。我一直不敢问外婆，因为怕想起有些过往会让外婆不开心。这么多年来，全是外婆一个人把8个子女拉扯大的，我想，其中的辛酸与艰难只有她知道。

    还记得小学毕业那年暑假去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星期，那是我跟她相处最久的一次。外婆习惯了烧柴，尽管年纪大了，她仍会上山拾干柴，用柴烧水。外婆喜欢劳动，如果你让她停下手里的活，安心在家跟别的老头老太太喝喝茶、聊聊天，她老人家还真不习惯呢！外婆总喜欢上屋后边的地里种些辣椒、青菜，但凡周围邻里邻居谁家有需要，她就会摘回来送给人家。有一天，我主动陪外婆摘辣椒，紧跟在她后边儿，生怕会有杂草绊住她的脚，但是她却显得很轻松，或许是走的次数太多了吧。回来路上，我伸手想搀扶下外婆，但她却没有让我扶。往前走了两步，她转过头来跟我说，自己就是背直不起来，其他都还好。然后，她双手扶着膝盖，继续默默往回走。

    阳光下，我望着外婆往前走的背影，满头白发是如此刺眼。我想，谁也不忍心告诉她，她真的老了，应该需要被搀扶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了大半辈子，无数个艰难的日子染白了她的青丝，堆积起了她眼角的皱纹，也让她的手愈加粗糙，老茧丛生。生活纵是辛累，可她从未向任何困难俯身屈就，除了岁月。岁月终于让这个庄稼人从一个曼妙女子熬成了白发老太，把她从“星星”变成了“夕阳”。

    外婆依然往前徐徐而行。回望山上的那片竹林，目之所及，皆苍翠挺拔，层节分明。我不禁又想起儿时挖竹笋之事——还没有陪外婆去那里荡秋千啊！此刻的我，更想化作一竿劲竹，化为外婆的舒适手杖，护她余生安好！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生 白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