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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1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到世界去(小说)

浙江省浦江县浦江中学高三11班 黄韫彦 指导老师 张鲜明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3月19日   14 版)

    “您好,是钟明先生吧?”

    “嗯,请问你是?”

    “久仰大名,我是您的粉丝,想请教一些关于摄影的问题。不知您什么时候在家,我想前来拜访。”

    “来我家?这就不必了,我常年在外四处游玩,家里没人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关注我微博。”

    “这样啊,想来也是,钟先生这么多令人震撼的摄影,只有周游世界才能拍到啊。我再联系您。”

    钟明挂了电话,腾出右手抹了把额前滚烫的汗珠,左手还端着沉重却锃亮的照相机。尽管有草帽和墨镜,仲夏的毒辣日光依然疯狂地炙烤着他的每寸肌肤,咄咄逼人地将它裹在粘稠的燥热间。

    登山鞋蹒跚着踩在被晒得白亮的砾石上,钟明干咽了口唾沫。要不是听闻这座山的崖壁独特奇异,他才不愿顶着烈日傻乎乎地跑进这人迹罕至之地。钟明的作品在网上大受赞赏,凭借捕捉自然的神秘绚丽而闻名遐迩,只是其中还没有悬崖石壁的单独特写。

    这次旅行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顺便赚一笔钱,再去哪里好好享受一番。钟鸣无牵无挂,在旅途中边赚边花,日子过得滋润有趣。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走遍世界,将自然创造的每一处奇迹拓印在相片上。

    争取在日落前拍摄完,出去找个好宾馆,他可不想寄宿在附近的小山村里。钟明放慢脚步。此刻的他行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径上,右侧紧贴着接近于笔直的裸露悬崖,左侧是倾角不小的斜坡,下半截隐蔽在密林中,倘一失足,很可能滚下斜坡,凶多吉少。

    钟明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分出目光打量近在迟尺的崖壁:刺眼而灼热的光线,在岩石上烙下深刻的阴影,勾勒出诡异的曲线,恍若惨白的熔岩缓缓流淌,而与苍穹交接之处,狰狞的峰峦却被截然斩断。钟明看得入了迷,赶紧拿起相机对着崖壁,频频摁下快门。

    “借过下哎!”浑厚的吆喝在耳畔响起,钟明猛一激灵,转身瞅见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伯,皮肤黝黑发亮,脖颈上搭条皱巴巴的毛巾,一根扁担狠命抝弯在他肩上,担子里是钟明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啊……”钟明连忙退到一边,老伯喘着粗气迈几步后,朝他咧开黄牙稀疏的嘴:“来玩的吧?真是难得啊。”“我是来摄影的,这里的悬崖很好看。”钟明胡乱比划着。

    老伯笑得更开心了:“嘿嘿,要不要到我们村里玩玩?”“啊……不用了。”“这里危险,别待太久。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下暴雨就惨了,山上石头骨碌碌往下滚!”

    老伯继续吭哧吭哧地上路。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处,钟明重新抬起相机,边踱步边捕捉崖壁的惊艳瞬间。

    啪,屏幕上蓦然迸溅一朵硕大的水花,天迅速阴沉下来,彤云滚滚。钟明不敢懈怠,赶紧捕下增添了阴森与寂寥的石崖。紧接着,竟下起瓢泼大雨,真给老伯说中了。

    钟明撑起雨伞,加紧步伐,忍不住又瞥了崖壁一眼。雨滴像冰冷的剑矛一般笔直地刺下,嶙峋怪石在荫翳中幽灵般哀嚎蠕动,使人仿佛置身画作《呐喊》。视线被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充斥,钟明被突如其来的恐惧侵袭,连忙颤巍巍地捧起相机。他有预感,这组照片会打动所有人,也将给他带来更多鲜花与掌声。

    “呀!”屏幕中闯入一颗岩石,钟明匆匆躲闪,扶住岩壁才稳住重心,石块疯狂地顺着斜坡冲下,钟明猛然想起老伯的话:下了暴雨,可能有岩石滚落!他心怦怦直跳,开始小跑起来,跑着跑着不由得又减慢了速度:前方又有篮球般大的石块一路咆哮着掠过。

    他只好沿着小径匆匆行走,像进退两难的水中蚂蚁。如果暴雨持续不断,岩石会滚落得更频繁,而任何一颗像刚才那样的石块,都可以把他砸下斜坡,即使不摔死,也终将因为失血过多或未及时治疗而惨死他乡。钟明木然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又有岩石碾着他的鞋尖飞过。他苍白的嘴唇开始颤抖。

    “喂——喂,快过来!”听到呼喊声,钟明疑惑地朝前望去,在阴冷的雨帘中隐约勾勒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是之前那位老伯。钟明怔在原地纳闷:他怎么在这里?

    老伯已挪到他面前,雨水在布满沟壑的脸上肆意奔涌:“你跟着我赶紧离开这里!”粗犷的叫嚷声在风雨中清晰传来,钟明连忙跟着他踉踉跄跄地穿梭在乱石中。

    每挪一步都心惊肉跳,每度过一秒都是煎熬。好不容易来到岔口,老伯却领着钟明走上蜿蜒向低处的路。好在雨势不那么猛烈了,乱石依然在隆隆地坠落,钟明不时瞥一眼崖壁。一枚滚圆的岩石朝老伯笔直地冲下来,钟明的半声尖叫还噎在喉咙里,重物相撞的闷响之后,老伯瘦弱的身躯连同岩石一起在斜坡上狼狈地翻滚,两者分开后,其一继续滚进灌木丛。看清伏在斜坡上的是老伯后,钟明大喊一声,顺着斜坡踉踉跄跄地小跑下去。

    次日,艳阳高照。小院里,老伯坐在藤椅上。钟明走上前站定,深深地一鞠躬:“昨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救了我的命。您还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抱歉。”

    “这没什么,只是我这只手……估计以后要废喽。本来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老伯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轻松地笑笑。

    昨天医生说,是粉碎性骨折,内脏也有所损伤。钟明咬紧嘴唇,一字一顿地问:“可是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

    “我们分开以后,突然就下起大雨了。我把担子搁到一边,在那个岔口等你的出现。可是等啊等啊,你还是没来。我在想你是不是被砸中了?就算没有,到了那个岔口,你也肯定会选择往上的那条路。可是那里是个死胡同,以前就有人在石头滚落时被埋在那里。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一路下来你居然没被砸,真是命大啊。”

    “可是,如果你回来,就有可能丧命啊。而且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失去右手,值得吗?”钟明颇是感动。

    老伯不假思索地说:“知道有人有危险却不去救?那怎么行!我总不可能自己走掉吧。”

    钟明沉默了良久。他的视线掠过斑驳晦暗的土墙,炉灶上爬满锈迹的铁锅,还有床脚被虫蛀过的痕迹……最后,他将目光落在自己崭新锃亮的相机和手表上。

    他的世界里,只有华丽的风景、永远塞不满的钱袋和他自己。但是,眼前这位憨厚淳朴的老伯,眼里除了孤墙漏瓦之外,还有别人。钟明终于明白,他一直想要去的那个繁华美丽的世界,并非真正的世界。

    “大爷,我为你们拍一组照片吧。”钟明端起相机。

    近来,钟明的几组新照片在网上疯传。它们与以往的作品风格迥异:照片上拓印着破败的房屋、贫瘠的耕地,衣衫简陋的农人,尽显沧桑寂寥,每组照片都附有详细的地址。这几组照片收录于一个作品集,简介出自作者亲笔:“当我们陶醉于豪华的香槟或者闪耀的宝石项链时,是否曾想起遥远的人们还在为食物为衣物而苦。他们需要的不是我们的怜悯,而是我们的爱与关怀。或许他们才是到了真正的世界——那个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更多人的地方。让我们到世界去,为他人贡献一己之力。”

    不少网友纷纷响应钟明的观点,前往贫困山村捐款,被各路媒体报道。手机上一则新闻的大标题引人注目:“钟鸣——将温暖带向世界的摄影师,感染并带动了一批批爱心人士。”

    钟明放下手机,将一沓钱塞给满头银丝的老婆婆:“这些钱你拿去用吧。”“哎,已经收了您的照片,怎么好意思再收这些钱……”老人手足无措地推脱,全家福紧紧地攥在怀里。

    “拿去吧,给孙子买些好吃的。”钟明硬是说服老人,抹了一把汗。

    这山坳里的最后一户人家也搞定了。

    看着苍茫的大山,钟明想:下一站,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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