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现实题材转向的当代意义

    警醒媒介迷思 回归文学初心

    根据《2019年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12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高达4.32亿，较2017年底增加5427万，占网民总体的52.1%。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也增至4.10亿，较2017年底增加6666万，占手机网民的50.2%。尽管在我国每年近6000亿元人民币总量的网络文艺的诸多门类中，网络文学每年仅100亿出头的份额，在市场规模上事实上仅仅名列末位，但却因为作为文化娱乐产业链条上的重要“原材料”，在近年来获得了极大的曝光率。

    极高的曝光率在为我国网络文学带来广泛关注的同时，也带来了片面强调网络文学的“网络”这一不同于纸媒的媒介属性，制造网络文学和传统纯文学二元对立的迷思。也就是说，尽管我国网络文学拥有高达4.32亿的用户规模、1400余万名写作者、超1600万种作品，并取得了无可否认的基本成绩，但仍并不足以由此而过分夸大我国网络文学的原生性、独特性、原创性。

    我国网络文学的勃兴，本质上讲，依然是改革开放以来，城镇化步伐不断加快的产物。40年改革开放历史进程中所催生出的一代代新城镇青年，对于文学阅读的复杂心理需求，既不是已经被事实证明是想当然的、天真的新兴中产阶级理论就能概括，也不是我国所独有。

    在今天的网络文学中，我们所习以为常的青春、校园、玄幻、科幻、悬疑、推理、恐怖等题材和类型，在上世纪末的日本通俗文学中就已经大量出现，并在那时候就呈现出了我们在前几年所津津乐道的泛娱乐特征。因为与动画（Anime）、漫画（Comic）、电子游戏（Game）的紧密关系，今天在我国大名鼎鼎的ACG文化，在日本曾一度被称之为ACGN文化，也就是动画、漫画、电子游戏加轻小说（Novelty），足见日本轻小说在日本社会的规模和影响。

    这也是我们充分辨析、认知《挚野》《零点》《白纸阳光》《运河码头》《网络英雄传Ⅱ：引力场》等，由中宣部出版局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推介的24部“2018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所携带的复杂文化症候，及其背后的我国网络文学现实题材转向的大时代幕布。对于我国的具体国情而言，互联网所具有的媒介杠杆效应，的的确确具有其他媒介形态所不具有的巨大放大效应。但我国网络文学真正的生命力之源，还是40年改革开放所累积的中国故事和中国经验。

    所以，我们需要认真反思在过去十多年以来，我国网络文学研究界和新闻舆论对于我国网络文学的“网络”媒介特征的迷思，通过现实题材这一真切路径，回到其作为我国城镇通俗文学的历史源流，回归文学初心。

    调整题材结构 迈向广阔天地

    根据《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17年12月，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出版纸质图书达6942部、改编电影累计1195部、改编电视剧1232部、改编游戏605部、改编动漫712部。

    诚然，新世纪以来，在传统纯文学的创作、传播、接受日渐江河日下的现实语境下，网络文学的爆炸式发展，在极大地扩充、拓展了我国当代文学版图和格局的同时，也鲜活地表征着我国当代文学多样性、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和方向。但也正是由于网络文学作为泛娱乐生产链条上的初级生产要素，不可避免地为过去十年来不断涌入文化产业的金融资本所裹挟。由于大量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以至于公众对网络文学的主要印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集中在宫斗、玄幻等极少数题材。在网络文学内部，除了宫斗、玄幻之外，悬疑、恐怖等题材和特定类型因为点击率优势，同样造成了大范围的同质化现象。

    因此，在今年中宣部出版局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推介的“2018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格外注重现实题材。在24部网络文学作品中，描写改革开放40年历史进程的作品日益增多。无论是真实反映山区支教、精准扶贫的《大山里的青春》《明月度关山》，还是关注城市底层的《白纸阳光》，包括描写互联网创业新风貌的《网络英雄传Ⅱ：引力场》和卧底缉毒干警九死一生的《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等职场、行业类作品，都开始自觉将改革开放作为故事发展与人物成长的底色。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转向，也初具引领效应。唐家三少、丁墨等知名网络玄幻作家、网络悬疑推理作家均开始主动地跨题材转向，相继创作了现实题材作品《拥抱谎言拥抱你》《挚野》等。

    上述行业风向的改变，对于调整过去十年来，我国网络文学行业被各类金融资本杠杆撬动，过度集中在宫斗、玄幻、悬疑、恐怖等有限题材，类型创新乏力，具有非常正面的行业意义。

    不仅如此，玄幻类背后的幻想类题材作品内部也在发生着良性的变化。以入选作品骠骑的《零点》为例，开始尝试整合玄幻、科幻、探险等不同题材的类型元素，试图摸索出网络文学幻想题材的一条新的发展路径。这在从《三体》到《流浪地球》，我国科幻文艺正在持续爆发的当下，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网络文学如能为弥补我国科幻作家梯队建设不足的短板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势必还将进一步深入到我国的公共文化生活，进一步主流化，甚至产生真正意义的国际影响。

    突破城乡二元 探索时代纵深

    同样来自《2019年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8年12月，我国农村网民规模为2.22亿，占整体网民的26.7%，较2017年底增加1291万，年增长率为6.2%；城镇网民规模为6.07亿，占比达73.3%，较2017年底增加4362万，年增长率为7.7%。互联网在城乡地区的普及率同步提升。截至2018年12月，我国城镇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74.6%，较2017年底提升3.6个百分点；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38.4%，较2017年底提升3.0个百分点。

    正如前文所述，我国网络文学在新世纪以来20年间的指数型增长阶段的动力源头，恰恰是改革开放40年来不断加速的城镇化进程背后所累积的中国故事和中国经验。上述变化深刻地折射出我国国情的复杂性和特殊性。一方面，改革开放前三十年的放量式增长模式，在走到第四十年的历史节点，已经发生了历史性的翻转，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仅网络文学领域，整个网络文艺乃至整个文化产业，都将和其他行业、领域一样，进入到长期高速增长之后的平台周期；另一方面，随着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的提高，农村网民的持续增加，他们在新一轮城镇化进程中，开始成为网络文学的新增量、新读者，这无疑对我国网络文学的生产、传播机制，也提出了新的挑战。

    显然，我国网络文学过去20年的发展经验，未必都适用于这些文化程度不高、可支配收入有限、工作情况也不尽稳定的新增量、新读者。来自《战狼2》《红海行动》《我不是药神》《流浪地球》《人民的名义》《大江大河》等电影、电视领域的文化经验表明，具有一定主旋律因子的现实题材，是调动、吸纳、整合这一我国文化产业、互联网产业的数亿新增量的一条有效路径，更何况这其中的《战狼2》《大江大河》，就直接来自我国网络文学土壤的滋养。

    近10年来，我国网络文学的原创内容，已经成为我国网络出版产业甚至是我国整个出版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此同时，由于我国网络文学的海量特征，在这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等诸多问题，在上一发展阶段所存在的“污名化”问题也正是源于此。针对我国网络文学的客观现状，为了加强示范、引导作用，引领我国网络文学健康、有序发展，自2015年启动的“年度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活动”，以“国家规格、政府标尺、大众审美、网络特质”为原则，已连续举办四届，共向社会推介了63部优秀作品。今年收到的530部原创网络文学报送作品，较2017年的385部作品，申报总量大幅提升，报送数量为历届最高。这既充分说明了我国网络文学行业所拥有的巨大体量和广阔的涵盖范围，也深刻地为我们揭示了我国网络文学现实题材转向背后的时代景深。

    网络文学现实题材转向的当代意义，就在于当移动互联网的媒介杠杆效应，一步步将我国广阔的县级市和农村地区的乡镇居民、农民，拉升到主流文化视域内的各个舞台之后，我们将必须直面这一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未曾处理过的文化经验。

    我国网络文学行业，也必须在三四线城市“包围”一二线城市，通俗文学“包围”传统纯文学的基础之上，打破网络—纸媒二元对立的媒介迷思，调整自身的题材结构，进一步突破城乡二元格局，走进我国文化经验的腹地，探索“新时代”的文化纵深。这背后的重大历史价值已经不言而喻，对于我们展望新一代，乃至下一代的文艺形态和文化产业样貌，营造清朗网络空间，都具有着继往开来的历史启迪意义。

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孙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