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里路（散文）

    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可是，到了长城就一定是好汉吗？至少我不是。

    未到长城之前，我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书本里描写的“雄伟”“壮观”，到了长城脚下，突然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崇山峻岭原本就很陡峭，却在山峰之巅、山脉的脊梁上，筑起蜿蜒万里的城墙堡垒，那壮观的程度是震撼、是气吞山河。可以想见，千百年来，有多少英姿飒爽的军士驻守在此，面对外敌入侵，毫不畏惧，浴血奋战，誓死捍卫身后的国土家园。

    与我一同攀登长城的还有4位同学，都是来自不同省份的青年作家。我们从鲁迅文学院出发，换了两趟地铁，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爬上“好汉坡”，成为一名真正的好汉、真正的强者。

    站在长城第七楼的半山腰，我面临了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继续上还是就此打住？因为横亘在我面前的最后一里路，它的陡峭超出了我的想象。大约40度左右的斜坡没有台阶，要凭借上肢的力量攀附两侧栏杆，脚下还要防止打滑，这些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多大的痛苦我都可以忍，多重的担子我都可以扛，哪怕脚底早已磨出水泡，我也不会吭一声，但面对如此陡峭的最后一里路，我没有勇气爬上去，更不想为了一己之私，让同伴拉我上去，而消耗了他们的体力，那样太自私了，我决然做不出来。

    “上来呀，这里风光独好！”

    “你们……你们去吧，替我实现梦想！”面对伙伴们的呼唤，我假装很不在乎地向他们摆了摆手。

    谁说到了长城就一定是好汉？面对着眼前最后一里路，终点与你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而你却够不着、上不去，这是何等的煎熬？望着伙伴们的身影淹没在攀登者的人流中，我几次尝试走下平缓台阶，伸出左臂，紧紧地握住右侧围栏，我只有固定住自己的能力，却没有另一只手牵引身体向前的动力，手指在早已被游客磨得油滑的围栏上来回地滑动着，我舍不得放手。我知道，只要放手就意味着选择了放弃，就意味着当了逃兵，本想证明自己是人生的强者，是不惧命运捉弄而敢于逆风而上的勇士，却在攀登长城的最后一里路上犹豫了、徘徊了、迷茫了，我算是“好汉”吗？我算什么好汉！

    “劳驾，您上不上？要是不上，能不能让一下……”我听到了身后抱怨的声音，我挡住了别人成为“好汉”的路，我怎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阻挡别人前进的脚步呢？不，我不会的，可是，我的手此刻仿佛失去了大脑的控制，依然死死地抠着栏杆不肯松开，虽然栏杆很滑。

    最终，我还是踉踉跄跄地挪开了自己笨重的身躯，把好位置让给更需要它的人。我小心翼翼地重新回到平缓台阶，在不到半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焦急地等待着同伴们登上长城之巅、成为“好汉”的消息。眼前的这最后一里路，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陡峭的斜坡，没有一个台阶，不知当初战火硝烟的年代，战士们是如何攀爬的，有没有人因此而跌倒？有没有人像我一样……不会的，战士们都是身体强健的勇士、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怎会和我一样像个懦夫呢？可是万一他们受伤了呢？断了一只胳膊，腿也无法站立，他们还能从这陡峭的斜坡上去吗？

    我斜倚栏杆，闭了眼，展开单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一砖一瓦中传递出来的千年文化底蕴，想象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豪迈气魄，阵阵春风从脸颊、从耳畔拂过，如丝般顺滑，但拂过之后，却隐隐感到一丝生疼，仿佛已经可以嗅到那烽火狼烟的味道。我把自己想象成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的长城守卫者，想象成杀退了侵犯家园的敌人而断臂的勇士，面对可爱可敬的家国，依然拖着残破的身躯挺立在长城之上，虽然踏过最后一里路登上高台已成为奢望，但保家卫国的决心不曾有丝毫动摇，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脚下便是国土，任你豺狼虎豹，休想越过半步，除非从我的血躯上踏过。

    回来的路上，看着同伴们都在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好汉”证书，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在“好汉坡”上看到的风景，说着我不曾知晓的爬坡过程中的趣事，我却在内心不止一次地叩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不能再拼一下？哪怕从上面滚下来，跌得头破血流，也应该试一试啊！

    回程的车上，我无法入睡，看着他们手里搂着的“好汉”证书，即便睡着了也紧紧地搂着，好像谁会抢他们似的。我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羡慕、是嫉妒，抑或是别的，我赶紧把目光移向窗外，我不想让自己强忍了一路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尤其害怕被他们突然醒来而撞见。

    窗外，依然是重峦叠嶂、连绵起伏，隐隐还能看到长城的模样。随着大巴车的移动，我离长城越来越远，心却越来越痛，谁会相信，我曾经距离长城之巅仅有一步之遥？那或许便是此生距离“好汉”最近的一次，会不会有下一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这最后一里路，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到了长城，可我依然不能算真的好汉。那我算什么呢？半条好汉吧，毕竟我已站在了长城之上，虽然未能达到终点，但此处的风景也有独特的美，是站在山脚下的人决然想象不到的。如此一想，我突然释怀了许多。用欣赏的眼光，再重新回顾一下自己走过的路，有艰辛、有困惑、有迷茫、有执着，虽然没能登上第八楼的“好汉坡”，可也爬上第七层了啊。人生有多少事是无法实现的？今日留下的遗憾，或许是为了来日再见，我相信，只要我心里有梦，敢于做梦，永远做个追梦人，总有一天会有奇迹出现。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长出了一双隐形的翅膀，带着我飞到了长城上，再次站在最后一里路……

黑龙江齐齐哈尔巨浪牧场办公室 张帝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