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本（散文）

    冷本尖措是一个十三岁的藏民。按照当地习惯，我们都叫他冷本。

    冷本生于甘肃省迭部县，全家以放牧为生。因为母亲早逝，冷本兄妹三人都由父亲一手抚养。为了让孩子们过得好一点，冷本的父亲一直拼命干活，微薄的收入令他们格外贫穷。然而不幸再次降临在这个家庭。两岁时，冷本被查出患有严重的恶性血管瘤，由于家庭困难，迟迟未能就医，年幼无助的冷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右腿不断肿胀、溃烂，直至失去知觉。就这样，冷本拖着一条残腿，每天驱赶着羊群，在那片草原上一瘸一拐地走过了他单调的童年。

    由于父亲实在无力照顾这个因病致残的儿子，2012年春天，冷本被送往福利学校寄养。在学校的宣传下，越来越多好心人了解了冷本的不幸，纷纷予以资助，冷本终于被送到了兰州、青海等地的大医院接受治疗，但结果并不乐观。后来，一位上海好心人为冷本联系到一家大医院的血管瘤专家，希望冷本可以到上海治病。

    我自2013年春入校工作以来，一直担任冷本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作为当时唯一一个从南方发达地区过来的支教老师，带冷本去上海的任务无疑落在了我的身上。由于学校太穷，公费只够让我们买两张硬座火车票。近30个小时，冷本耷拉着脑袋靠在我的肩上，他睡着了。我慢慢将身体缩到座椅边角，把座位让给冷本，他身材矮小，正好躺下。我两手支起脑袋，看着书，一直没有睡觉。

    入院后接受了一系列药物治疗，效果不错，病情好转，令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开心得要命。看着以前从未见过的高清液晶电视和窗外巍峨精美的建筑，冷本对繁华的上海充满了好奇，向我问这问那。

    冷本说：“章老师，你的家离这儿很近吗？”

    我说：“是啊，坐高铁马上就能到。”

    “高铁是什么？”

    “就是……”

    懂事的冷本看着这几日我为他忙进忙出，还每天为他补课，很是憔悴，就凑到我的耳边说：“章老师，你要不趁机回趟家休息几天吧，我自己能行！”这时我才猛地记起，离家似已一年多了，这次就在眼前，可是……

    日复一日，转眼已经大半个月，冷本的这个疗程结束了。根据学校安排，我们于出院第二日返程。当日傍晚，我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托着后背上虚弱的冷本，登上拥挤的火车，由于无座，我们站到了深夜，车上的好心人把座位让给冷本，冷本乖巧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坐又是30个小时，我们从温暖的上海回到了荒凉的甘肃。

    刚到学校，我把行李放下就去宿舍埋头睡了个好觉，谁料第二日结算时才发现，我放在行李里面的近千元余款不翼而飞。回来的路上我曾检查过行李，所以钱一定是在校园内丢的，可是如果真要查起来，必然有辱学校和师生的自尊。不得已，我只好自掏腰包，息事宁人。不知怎的，这事传到了冷本耳中，他拿着一张自己积攒的十元零花钱一瘸一拐来到我的办公室，不待他开口，我的眼眶中早已暗流涌动。

    因为工作需要，我除了带三个班汉语和美术之外，还兼管县教育局要求的学生学籍与学校文件工作，与学生们基本上也只在课堂见面，遇到活动时才陪他们玩一会儿，时间久了，与一些学生难免生疏。然而冷本他们班则不一样，他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话题。身体有所恢复的冷本更是比以前开朗多了，时常扯着我的衣襟问这问那，连上课的时候也变得调皮起来，下课就更不用说了。他经常坐在操场边看着同学们打球，有时也会凑上去一起玩耍，同学们知道他的腿脚不便，都让着他，于是他就一路有恃无恐，所向披靡。看着他黝黑脸蛋上不时露出的欢笑，我仿佛找到了当初一个人鼓起勇气来到这所藏区福利学校的意义。

    那年隆冬，大夏河汹涌的水流都被牢牢冻住，艰难时刻，外地的好心人送来了许多物资，其中还有不少文教用品和地图。我怕冷，一直坐在炉子前烤火，不时回头张望。冷本慢悠悠地拿来一张地图摊在我的腿上，低着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指着地图的一角，说：“老师，这是你的家乡吗？”我凑近一看，还真是，这小家伙还挺有心。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回到了那个他手指着的地方。离别的那日，我不敢回头。后来，开车的司机告诉我，咱们车后一直有一个很小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

    我说：“那是冷本！”

章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