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成百上千的师生来借书、还书外,每逢集市,作家书屋还要向农民们开放。图书归还后,还要重新归架。而为了借阅方便,华进还对入藏的每一种图书进行分类编目、登记造册。而每当有一批新的书刊入藏,华进就要抽出更多的业余时间来整理。
每天放学后,学生们集体借书的数量相当大。每回,华进都是低头专心干活。即便这样,往往也要忙个一两小时才能将所有学生的借阅手续全部办理完毕。
那时,华进一家人住在蒋集镇上。他们的独生女儿还很小,刚刚三四岁。华进的爱人忙着做小本生意。有时,华进不得不把女儿带到学校来。
放学了,别的老师都下班回家去,忙着做饭和做家务、照料孩子。华进却只能让女儿独自在书屋外面玩。
书屋大门外就是马路。有一次,华进给了女儿一块学校食堂中午做的蛋糕,让她拿着吃,自己便一如既往地在书屋里忙个四脚朝天。
突然,外面吵吵嚷嚷起来,中间又夹杂有接连不断的犬吠声和孩子的哭叫声。华进忙着登记,根本没精力去顾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学生冲进书屋,冲着华进大声喊:“蒋老师,不好了!”
“咋啦?”华进抬起头,“你慢慢说。”
“你女儿被狗咬了!”那个学生连喘带气地说。
“啊!——”华进吓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冲出门外一看。果然,女儿正在哇哇大哭。几个孩子围着安慰她。另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正在追打一条狗。而那条狗却毫不畏惧,还在冲着孩子们狂吠不已。华进赶紧跑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女儿。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向蒋老师“告状”。
原来,华进的女儿吃着蛋糕,有些碎屑粘在了脸上。这条不知谁家的狗看到了,就凑近去。孩子不知道害怕,也不懂得赶狗。那条狗胆子便越来越大,看到孩子脸上沾着的蛋糕屑,竟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小孩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出于本能,试图用小手去驱赶那只狗。没想到,这狗就咬了她的脸!
“别怕,别怕!让爸爸看看咬到哪里了!”华进的声音都变了。
女儿的脸上流血了,还留下几道明显的抓痕。华进简直都快气昏了!他恨不得跑上去,一脚踢死那条恶狗!“赶紧送医院去!赶紧去打疫苗!”跟着跑出来的一位老师提醒道。
对!对!必须立即马上一刻不停去看医生!华进对那位老师说:“你帮我招呼一下书屋,我这就去医院!”
“你赶紧走吧!快走吧!这儿的事你就别管了!”那位老师连声催促道。
华进蹬上自行车,脚不沾地地送女儿去了镇上卫生院。
医生给孩子处理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建议华进赶紧带孩子上县医院去。于是,华进又连忙找了辆车,和妻子一道,抱着女儿连夜赶到定远县医院。一路上,妻子都在不停地抱怨他:“你怎么就不看好孩子呢?你那书屋有那么重要吗?你怎么那么傻呀?为什么别的老师都不去管,你偏要去管?”
华进只能一个劲地给妻子赔不是。
女儿被狗咬了,他的心里也非常难过。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会痛恨自己一辈子!因此,他能够理解妻子的心情。医生给孩子打了疫苗,重新处理了伤口。华进陪女儿又在定远县城留观了两天,才回到蒋集去。
这一次孩子被狗咬,治疗和打疫苗,华进一共花费了一两千元。钱花了不少,好在万幸的是,女儿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伤疤。要是落下了后遗症,或是留下了伤疤,影响孩子将来长大了嫁人或生活,华进就该愧疚一辈子了!
回到蒋集,找到了那条狗的主人。尽管有亲眼目睹狗咬人的几个学生作证,狗主人还是不肯承认。经过三番五次的交涉,他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九百元赔偿给华进。
“我年轻,挺得住!”
为女儿受伤这件事,妻子没少跟华进生气。但是,她从心底里也能理解忠厚勤快的丈夫:他管理书屋,那是因为他对学生们有感情,对筹建书屋的金老师更是有着特别的感情,他不愿意眼看着这么好的书屋白白空在那里,发挥不了作用。他做的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自己没理由不支持他。
这一年夏天,华进要给每个书架后面都拉上网,给所有图书都贴上标签。这件繁琐的工作只能等到暑假才有时间来完成。
看到丈夫实在忙不过来,妻子便每天抽空到书屋去帮他。在怎样管理和使用好书屋方面,华进动了不少脑筋。为了促进学生的课外阅读,在华进等老师的推动下,蒋集中学经常搞全校读书活动和征文比赛。每年至少举办一次。组织老师对征文进行评奖,由学校发给奖状和本子等奖品。虽然奖品微不足道,却极大调动了学生们的阅读热情。语文老师还将读书活动与平时的作文结合起来,经常布置一些读书笔记、读书感受和体会这类作文,促使学生积极参与课外阅读。
华进是个做事细致认真的人。他精心制作了900多张学生免费借书卡,一一编号,发放到学生手里。每天下午放学后,华进都要给数以百计的学生办理借阅手续。学生们排起长队,他则手工书写借书登记。而每到这个时间,学生们也可以带着作业本到作家书屋来看书、写作业。
如果师生们临时需要借阅什么书,他们就到教师办公室去找蒋老师。华进也总是有求必应。按照借阅规定,每人每周限借一次,开始时每次限借两本,后来藏书多起来后每次可以借三本。
为了方便农民借阅,华进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贴在作家书屋的大门上。农民乡亲如果来借书遇到书屋碰巧没开门的话,就可以打电话叫他过来。平时,他们也可以提前打电话,跟华进约好时间再上门来借书。
后来,乡亲们都了解了华进老师的作息和工作时间,如果要打电话找他,就挑中午或周末。华进尽管牺牲了大量的休息时间,但他从来都是有叫必应,有电话必来,从不推诿或埋怨。这些都让乡亲们非常感动。
在每旬四天的赶集日子和农闲时节,华进总是按时打开农民阅览室,组织农民进书屋里来观看农业科技类光盘。同时,书屋还将一间房子专门辟为留守儿童之家。
开始的四年时间里,华进一个人兼着书屋管理员和留守儿童之家管理员。四年后,他开始物色人选帮助自己。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学校团委的其他年轻教师来帮自己。他一共找了两个年轻教师,其中一位便是十年后接替华进担任图书管理员的谢发齐老师。那些留守在家的学生可以集中在这里读书,看报刊,可以写下自己的日记,写下自己对爸爸妈妈的思念之情,粘贴到墙壁上,办成一个专门的留守儿童之角。孩子们还可以利用安设在这里的电话,每周与远在城里打工的父母免费通一次爱心电话,让父母了解孩子们在学校学习和生活的情况,也聊解孩子们对父母的思念之苦。
学校教师人手紧张。后来,华进又被指派兼任学校会计,负责全校50多名教师的工资、福利以及学校各种日常开支的账目,任务越来越繁重。他渐渐地感到体力和精力都开始吃不消。原本壮实的他明显地憔悴了。
有一回,筹建书屋的金兴安老师到作家书屋来,发现华进瘦了许多,关心地提醒他:“华进啊,你也要注意身体啊!这书屋就全靠你了!”
虽然华进确实感到劳累不堪,但嘴上还是连声回答:“没事,没事,我年轻,挺得住!”
“回家看看的感觉真好!”
2008年后,全国各地的房价开始上涨。蒋集中学也有一些教师到定远县城去买房子。妻子对华进说:“我们也进城买套房吧,以后定远的房子也会涨价。”
于是,一家人便在城里买了套房。妻子带着女儿到定远县城去上学。妻子仍旧做着一点小生意,同时在家照看女儿。妻子希望华进也能想方设法调进县城工作。但是蒋集的书屋离不开人手,他也实在舍不得离开这里。
从此,华进便同家人过起了两地分居的日子。妻子和女儿在哪里,家便在哪里。在华进的心里,家庭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如果离开了家庭,他将一无所有。然而,那个亲爱的家却开始变得遥不可及。
只有每隔两周的周末,他才能坐车回县城去,同妻子女儿团聚。平时则几乎没法分担家务,更无法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如果书屋周末有事情有活动,他便没法走开,也就没法回家了。
每当这些时候,华进便感到了由衷的愧疚。时间总是不够用,对于妻女对于家人他关心得很不够,自己亏欠得实在太多。
蒋集作家书屋的名气越来越大。从省里到市里,从市里到县里,从出版界到文学界,从各界的名人名家到新闻媒体记者,经常有人到作家书屋来,或为视察,或为调研,或为捐赠,或为参观考察,或为宣传报道。
几乎每一年蒋集作家书屋都会有一两次重大的文学文化活动,都会有省级领导来。于是,做好接待工作便成了华进的又一项额外的事情。
华进知道,到书屋来的人,无论是领导,还是作家、记者,都不是为了从书屋获取什么——书屋也无法给予他们什么——而都是为了给予书屋帮助、捐赠和支持的,因此,每次他都笑脸相迎、热情接待,全力以赴地做好迎来送往的工作。
但是,这,又在无形之中大大增加了华进的负担。
有好几回,他都想对金老师说,自己快坚持不住了。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但是,一看到忍受着腰椎剧痛、额头上不断冒出粒粒汗珠却仍在咬牙坚持的金老师,他就又把话收了回去。
华进长年累月心甘情愿地担任蒋集作家书屋义务管理员。开始时,有的人还怀疑他有所图,想出风头,怀疑他是冲着安徽省第一家作家书屋和农家书屋的头衔去的。
有的人当面问他:“你当这个管理员,图个啥呀?”有的人则在背后冷嘲热讽:“是想出名吧?”
华进一概报以无奈的苦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求尽人皆知,但求无愧我心。父母不是一再教育自己:人最怕的是偷懒、惜力、畏难和不能吃苦;人活着就是要劳作,就是要多做事;不要管别人怎么说,都要照做自己该做的事,自己认为对的事。
时间长了,人们终于渐渐明白,华进确实什么都不图,不为名,不为利。那么,他为了什么呢?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抢着去做呢?人们还是感到困惑不解。最终,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华进这人太傻了!只有傻子才会心甘情愿去干这些没有回报的事情!
李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