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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0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姥姥记忆中的脸

杂志编辑 夏月月(90后)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8月06日   06 版)

    “小月,小月,哪一个是小月呀,来姥姥这里吃饭呀!”

    池塘的榕树下站着一个老妪,喊着我的名字,她就是我的姥姥。

    姥姥家在我的小学对面,隔着一个池塘。学校的铃声在姥姥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姥姥的听力很好。什么时候下课,什么时候放学,姥姥都了如指掌。每每做好午饭后,她就会径直走向池塘边上的大榕树下,一只手撑着榕树,一只手叉着腰,等着学校的铃声,等着从学校中涌出的人群。从人群从学校门口涌出来开始,姥姥就开始大喊我的名字。

    其实我是可以回家吃饭的,但路程稍微有点儿远,姥姥心疼我,总是留下我吃饭。

    姥姥眯着眼睛,使劲儿地挤弄着她的眼睛,为的是能看清池塘对面那一群群人中,哪个是我。她的眼睛浑浊,天蒙蒙黑她就看不清了,所以每次都很早就睡下了。

    可惜,她总是没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我,倒是她的声音把我从人群中分离出来。这时,我就会挤过人群,跑向姥姥。可惜,姥姥看不清这奔跑的人是谁,直到我拽着她的衣服,她才停止叫我的名字。

    每次喊我过后,姥姥都会“呼呼”地喘着。等我回来,她喜欢把我抱到她的腿上,用她满是皱纹的脸往我脸上蹭。她的脸很粗糙,在我脸上来回摩擦,我很不情愿。每到这时,我都会大喊,姥姥,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姥姥撑着的那棵榕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长了又落。从我踏进小学大门开始,我的名字在学校上空飘扬了我的大半个小学时光,姥姥的声音也在学校上空响彻了我的大半个小学时光,姥姥的脸也在我的脸上蹭了我的大半个小学时光。

    在我小学五年级时,这名字突然没人叫了,这声音戛然而止了,那棵榕树不见了,榕树下的那个一只手撑着榕树,一只手叉着腰的老妪也不见了。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以至于姥姥去世那天,我竟然没有眼泪。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那个一直喊我名字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那个一直把我的脸蹭得直喊疼的人就这样说不蹭就不蹭了……我直直地立在姥姥家门口,盯着门缝。门被虚掩着,我知道我的姥姥就躺在里面,我与她的距离不过一扇门而已。推开门后,她又该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蹭我的小脸了。

    只是一扇门而已,可如今跨越它是如此之难。他们说,我姨妈正在给姥姥穿寿衣,小孩子不能进去。我妈回来了,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了,一路嚎啕狂奔到姥姥家,虚掩的门被我妈一下子推开了,我下意识地跟着进去了。

    她安静地躺在地上,还是那张脸,温和慈善,看起来像在笑,还是那张脸,那张总能把我的脸蹭疼的脸,只不过,多了层“白霜”。

    这张脸,也是我至今唯一看到的死亡人的脸。也是姥姥外孙和外孙女,十二个人中,唯一一个直视姥姥脸的人。她是我爱的姥姥,我为什么要害怕,那张脸曾经贴在了我的脸上多少次,给我安慰,给我温暖,给我疼爱,我为什么要害怕。可是我再也感触不到那张蹭疼我的脸的那张脸。

    姥姥走了,她的确走了。带着我的名字,带着她的声音,带着对我的疼爱走了,也带着那棵榕树——她的棺材,走了。一抔黄土,掩埋了所有有关她的东西,留给我的只有记忆,某个午后,榕树下一个老妪,高声地喊着,小月,小月,哪一个是小月呀,来姥姥这里吃饭呀……

    如果时光会倒流,我一定会大声地回应一声:“姥姥,我在这儿!”然而,物是人非,人,已不在。无论如何,姥姥再也听不见了。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直到某个放学的午后,我站在姥姥曾经喊过我名字的地方,放声痛哭。她始终没有出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真的失去了今生我挚爱的姥姥。因为我知道,如若她可以听见,她一定不会放任她疼爱的外孙女在那里失声痛哭,她一定会走到我身边,把我抱到她的腿上,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不经允许地蹭在我的脸上……

我的姥姥
姥姥记忆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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