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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0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志愿者胡绪军(小说节选)

程想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8月06日   09 版)

    胡绪军很显老相。上唇一直留着一溜胡须,皮肤比小麦色还深些,个头敦实,偏胖,马马虎虎穿在身上的衣服让他又老了一二十岁。一般在单位上班的人,眼角儿的皱纹都长成一整条鱼尾巴了,还自称为小张、小王、小李、小刘。老胡不在单位上班,不管这些世故。我第一次认识胡绪军时,他就自称为老胡,其时他才23岁。

    那是2009年夏天,我和同事正在组织救助募捐,为一个患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小男孩——已找到了可供移植的脐血,但他的农民父母拿不出30万的手术费。我们想了一个概念,三千分之一,也就是说,只需要有热心人三千,每人捐一百元,小男孩就能手术了。我们报纸连推出四五期专题报道后,每天都有十几人到报社采编大厅捐款。我们又决定在8月3日上午组织一次集中募捐,预期届时捐款者众多,需要招募现场志愿者。胡绪军的报名非常醒目,算上他自己共报了6人,还主动提出带两套遮阳蓬。他在电话中说:“你可以多报道别人,我们‘爱心志愿者队伍’无所谓,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需要帮助的人做点实事儿。”挂了电话,我问同事,“爱心志愿者队伍”,原来怎么没听说过啊?同事说,估计既不是团委的,也没在民政局注册,纯民间的吧。我叹了口气,唉,如果真是这种情况,报道时,只适合提个人,还真不好提“爱心志愿者队伍”这个名称。

    集中募捐那天上午,我第一次见到胡绪军。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就是农村集市上那种卖给中老年人穿的化纤衫。脚上的皮凉鞋早已变形,落着一层乌蒙蒙的灰尘,估计是擦不出来了。他自称老胡时,我以为他比我大。可是,现场一位大我5岁的志愿者梅姐,老胡却称她阿姨。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比我小了整整10岁。

    现场一共到了20多名志愿者,由老胡代为报名的几个人全都来了——其中3个人穿着红马甲,马甲后背印着白字“爱心志愿者”。从上午8点到12点多,平均每两分钟就有三个爱心人士捐款,370多人捐了5万多元。接待,写名,记账,收款,清点,维持秩序,志愿者们帮着我们不停忙活。每个人的心被小县城的大爱烘烤得温暖又柔软,忘记了口渴,忘记了饥饿,当我们把捐款悉数存到银行的募捐账户时,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我和同事想领着志愿者们到附近的快餐店简单吃点工作餐,老胡却摆了摆手说:“‘爱心志愿者队伍’帮人不图任何回报,不用你们花钱请吃饭,我们回家各吃各的。”老胡指挥着,把两套暗红色遮阳蓬搬到了一辆四轮农用车上,其他人也都随着老胡和“爱心志愿者队伍”的散去,各自走了。多说一句,那个小男孩后来顺利接受了脐血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

    老胡的家在县城北边,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这是村里人的评价,只是,如今的“老实”一词已渐趋于一种被人鄙视的贬意。家里种着两个大棚,老胡,就是一个种大棚的农民。只是这个农民太年轻,种大棚未必能跟上老把式。附近的很多农民通过种大棚,一年能有十几万的收入,盖起了四合套院带大门楼的新瓦房或者高高的二层楼房。可是老胡和父母还住在4间低矮简陋的红砖房里。老胡有个哥哥,三年前,父母刚刚给大儿子翻建了一套四合套院新瓦房,并把大儿媳吹吹打打娶进了门。父母不仅掏空了家底,还举了债,至于给老胡翻建新房、娶妻,估计还得再等上几年。

    2010年冬天降了三次大雪,一次比一次大。第三次大雪时,压塌了不少大棚。老胡家的两个大棚都压塌了,他在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可是,说暖心话、安慰话的人并不多,有人甚至说:“凡大棚被压塌的,都是懒人。边下雪边扫雪,大棚肯定塌不了。”这话刻薄点,却也不无道理。别的菜农在大棚上扫雪时,老胡这个年轻的农民在做什么呢?老胡的那个帖子,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回复了一句“友情顶帖”。至于其中的友情有多少,我也不知道。老胡却发了一个流泪和拥抱的回复:“真心谢谢程姐给的温暖!”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后来我才听梅姐说起,那天下午,老胡到马跑镇看望一个因车祸瘫痪在床的中年男子。男子的妻子需要照顾一儿一女,日子难,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老胡通过法院的一个熟人听说了这事儿后,联系了一个在医院骨外科工作的朋友,到男子家中义务诊断,看看他能否再站起来。老胡还从网上联系了几个网友,给男子捐了些钱,拿着肉、奶、蛋、油、米等生活品,还有一大摞《青年文摘》、《读者》、《故事会》之类的过期杂志。返回时雪越下越大。雪大,路滑,老胡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也走得心惊胆战,他怕自己滑到公路沟里,还怕有别的车滑过来撞上农用车。路上,父亲打过两次电话,问他走到哪了,然后又嘱咐他别急,注意安全。回到家里,已经是过零点了。父母没在家,老胡忙锁好农用车,赶到大棚上去。见到父母和自家的大棚,老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两个一百多米的大棚,因为老父母扫雪的速度赶不上下雪的速度,全压塌了!一棚西红柿,一棚辣椒,都是再有半个月就能上市了,现在,全被大雪摁在了地里。老胡的泪从脸上滑落,被白雪映得晶亮,父亲看见他,说:“孩子,你平安回来就好!棚咱可以再建,菜咱可以再种,只是,要耽误给你盖房子了。”母亲却扑过来,左手抓着儿子衣襟,右手攥起拳锤打:“你天天做公益,做公益,忙得连自家的大棚也不管?咱今年怎么过去啊……”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老胡,或者说老胡和我,没再有过什么交往。但是,老胡的传说无处不在。我能确定的是,老胡在镇上开了一家电脑店,因为老胡曾经拨打过报纸的法律热线。那个热线电话是转移到我的手机上的,所以,我的手机上显示出了来电人为胡绪军。老胡一板一眼地确认这是法律热线后,讲了他的难题:他给一家酒店装了5台电脑,因为他是通过一次公益活动认识的酒店老板,那老板曾给一位家庭贫困的大一新生捐资助学500元,所以他觉得那老板是个仗义、善良、诚信的人,就同意了老板提出的先装电脑后付款。可是,装好电脑后,他去要了三次货款都没见到老板,现在这个酒店宣告破产了!

    老胡不知道接电话的是我,我也假装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老胡。这个事儿怎么办?不好办!电脑货款是普通债务,酒店破产后,这种普通债务能偿还几成不好说,何时破产清算开始偿还,也不好说。

    我听到老胡在电话那边无奈地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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