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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1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麦笛聊诗之二十七

诗人的根据地(上)

麦笛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8月13日   05 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的是人与故乡的关系。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是:“人的本质归属于存在,存在就是天、地、神和人的四方整体之统一”。

    他说:“诗人荷尔德林步入其诗人生涯以后,他的全部诗作都是还乡。”他还提出“诗人之天职就是引导我们还乡”这一著名论述,意在引导我们回家,回到精神的故乡,重归“诗意地栖居”。

    唯有在故乡才可亲近本源。但凡一个有格局、有底气的诗人,都会从故土出发,进而抵达自己的精神原乡。诗歌便是承载着诗人灵魂“还乡”的最佳载体。

    作品所依附、所根植的场域,便是文学家的根据地。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萨拉蒙的斯洛文尼亚,米沃什、辛波斯卡的波兰,博尔赫斯的图书馆,莫言的高密,陈忠实的“白鹿原”,阿来的嘉绒藏区都是诗人作家们“诗意地栖居”的根据地。

    诗人张新泉的“根据地”,是他曲折的生命历程。他一生命运多舛,打过铁,拉过纤,当过编辑。当过纤夫的他曾经告诉我:“河、纤夫、桅、号子、码头等等似乎与我生命深处某种东西相生相息……那些野性的篝火、号子、漩涡以及其中一些赤裸的人的原始欲,总让我感到血沸不止,让我接触到一种其他生命领域难以触及到的美感”。正因为这种“相生相息”,他的诗歌才不是文字游戏,而是灵魂之舞。以张新泉《喊风》(节选)为证:

    平水  无风

    船工身上的每块骨头

    都窒息得发痛

    船  像落进了陷阱的马

    任粗话的鞭子猛抽

    抽也无用

    有人爬到桅杆上去了

    剪影般定格在空中

    向沉静的大江

    向静默的山塬

    挥动肌腱鼓突的手臂

    挥响

    金属般的喉咙

    “哦嗬嗬——”

    “哦嗬嗬——”

    赤色的天光

    从喊风者裸露的身后

    辐射着……喷溅着……

    这首诗写于1984年。纤夫们搏击风浪的场景,彰显力量之美。这种美,没有亲身的体验是绝对雕刻不出来的。“喊风”即是喊命。这种雄浑与豪迈,源自作者熟悉的那片“水域”,源自精神原乡。

    诗人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山川草木皆可入诗,皆可用来承载诗人的灵魂。比如《残纤》中的前两段:

    被七月  烤过

    被数九  冻过

    被汗  咬过

    被水  泡过

    被逼成刀锋

    把礁石砍过

    是把尺  量尽纤道

    是根弦  弹遍长河

    哭过  醉过

    从青青竹子  到

    褐黄的纤索

    你说  我像不像一首歌

    诗人只有扎根自己的根据地,才能更深刻领悟出更深层次的生命意义。

    张新泉无论是在沱江上拉纤,还是在台灯下拉纤,都一直在严肃地跋涉。“手指踉跄着,跄踉着/哗哗撩动河水,撩起/火辣辣的乡愁//此刻,水手都是画师/都潇洒而且浪漫/手指率领起五颜六色的心事/在酒河中恣意逛游”。这种真切、深刻、生动、新鲜的体验,字字沉重如山。只有将灵魂交给根据地的纤索、礁石、峭陡的河床,才能种植出如此美妙的句子。

    海德格尔认为,诗歌可以为我们提供这样一个场所,让我们暂时摆脱科技的异化、物质的束缚、金钱的诱惑,重新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由和纯洁的人性。诗歌能够通过向我们呈现真理,给予我们救赎自身的力量。诗人的任务就是帮助人们寻找到存在的依托和心灵的家园,完成诗意地栖居。

    这些年,诗人雷平阳一直偏居云南一隅,安放自己的灵魂。他的诗歌有着明显的“云南”符号。正如评论家谢有顺所说:“正是故乡、大地和亲人这三种事物,为雷平阳的诗歌确立了清晰的方向感,也形成了他不可替代的写作根据地。”

    事实上,无论是故乡、大地或亲人,都是雷平阳的精神道场。

    请看雷平阳的《山中赶路记》(节选):

    从曼赛镇去阿卡寨,只需要

    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却走了整整两天

    见到溪水,香堂人光着身子,钻了

    进去。时间像一条鱼,在水芹菜

    的叶子下面,张合着小小的腮

    路边的橄榄已经熟透,克木人知道

    有一颗,是悬挂在树上的天堂

    时间,在舌面上,缓缓地

    由苦变甜。白云是傣族人的表姐

    清风是傣族人的姑妈,路边的竹楼上

    这一个傣族人,麂子肉和鲜竹笋下酒

    喝醉了。时间,是一张阔大的芭蕉叶

    盖着他的脸。基诺人,有着石头

    一样的沉默,他的耳朵,却一直关注着

    雨林里的动静,不知是什么鸟

    叫了一声,他便像一支射出的响箭

    时间,被他带走了,很久才从

    一只死去的白鹇身上重返人间

    整个旅程,只有谦卑的布朗人

    静静地守在我身边。我们坐在山头

    看落日,看老挝丰沙里烧荒的狼烟

    雷平阳,这个来自云南大地的儿子,在他的诗歌根据地里日出而作,击壤而歌,先后创作出了《云南记》《基诺山》《出云南记》《送流水》《击壤歌》等一系列作品。他绝非简单轻薄地书写乡愁,而是以亲历者、见证者,乃至审判者的视角,与根据地的天地神一道,引导人们回归“原乡”。

诗人的根据地(上)
要写出声音背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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