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搬进租住的楼房,对门的房东老太太抱着一只猫笑吟吟地敲开门。那只猫胖嘟嘟的,满身的毛发乌黑油亮。
“听到这边屋子里有动静,坤儿耐不住寂寞了,闹腾着非要过来瞧上几眼。”老太太絮叨着,“起初买下这两间房子,为了彼此照料方便些,谁料想儿子去了国外发展,这间房子便空了下来。” 末了,老太太手一松,那只猫哧溜一下跳在地上,伸伸爪子耸耸肩,东瞅瞅、西望望开始四处溜达。
“那只猫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吧?”妻子盯着猫的背影小声嘀咕。
老太太点点头,失神的眸子定格在墙壁的相框上。老太太安详地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分站在两侧,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黑色的猫,亲昵地依偎在老太太怀里。
那是你们的全家福吧!我忍不住问道。
是啊,坤儿一家三口都去了加拿大,好几年没回来了。
提到“坤儿”的时候,那只猫机警地转回头,慢慢踱回来,侧着身子靠在老太太的腿上蹭了几下。
“坤儿,回家喽!”老太太摊开双手,那只猫稳稳地弹落在她怀里,温顺地拱了拱脑袋。
那只猫机灵的很!妻子坚定地说。
几天后,妻子拎着一个空盘子大呼小叫:“家里招贼了,那条腌渍的鲤鱼不见了!”
我冲进厨房仔细查看,窗台上遗留下几瓣模糊的梅花印。“是那只猫叼走了鱼。”我漫不经心地回应。
此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老太太左手环抱着猫,右手拎着那条鱼尴尬地立在门口。“都怪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懒得去集市上买菜,这不,坤儿学会顺手牵羊了。”
我好奇地追问:“老人家,你咋知道俺家丢了鱼?”
老太太笑了,“坤儿可懂事了,从不偷吃,可能又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老太太说着话,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票子,“您多包涵。”
我连忙推阻,“一条鱼而已,权当犒劳那只猫了。”
见我执意不肯收,老太太高扬起的巴掌轻拍在猫脑袋上,“坤儿,以后记住不许偷吃了!”
那猫喵喵地叫了两声,顽皮地伸出小爪子挠了挠耳朵。老太太怜惜地理顺着猫光滑的毛发,脸上洋溢着母爱般的温柔慈祥。
后来大半年过去了,家里再不曾闹过类似偷吃事件。不过好几次在楼下,总会看见老太太抱着猫,久久地凝望着远方。
那天,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台阶,抖动着钥匙打开门,对门的老太太敞开门探出脑袋,那只猫飞快从我脚下遛进去,转眼功夫又转出来。
我一愣:“老人家,有事吗?”
“呵呵,没啥事。”老太太有点失望,“刚才的脚步声和坤儿真像,还有那串钥匙的叮当声,误以为坤儿回来了。”
哦!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点点头。“是不是想念孩子了,想了不妨打个视频电话聊聊天。” 我忍不住提醒道。
老太太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连连摇头:“坤子交代了,做研究工作不能丝毫的马虎,我克制着从不轻易去打扰。”老太太擦干眼泪笑了,“那手机太邪门,也懒得去琢磨了。”
我突然间洞悉老人的迫切心情,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只有做娘的才深有体会。
一段时间过后,再没看见老人的身影出现,而厨房的窗台上,又接二连三出现了猫的身影。它溜进来叼走了两根火腿肠,甚至连锅灶上的馒头也不放过。
隔一天半夜,睡梦中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拉亮灯步入客厅,果真又看到了那只猫。它看起来憔悴不堪,此时怔怔地蹲在客厅里,晶亮的眸子凝视着我,一点也不惊慌。
妻悄悄靠拢过来,歪着头沉思片刻道:“别是老太太出啥事了。”
我如梦方醒,盯着猫的眼睛:“坤儿,快带我们去看看。”
那只猫仿佛听懂了似的,弹起身从窗户间隙飞快消失了。
老太太家的门虚掩着,我忐忑地推开门,老人虚弱地躺在床上,那只猫温顺地依偎在怀里。桌子上,我看到了那根被啃咬过的火腿肠,还有丢失的几个馒头。
我第一时间联系救护电话,紧接着拨通了那个叫坤子的手机。手机里的声音有些嘶哑,焦急地询问病得厉害吗?我据实相告:非常严重,并且发着高烧。
放下电话,妻小声问我,坤子打算啥时候回来?
我点点头,大概明天吧,他现在订机票,处理完手里的琐事立马飞回来。
协助救护人员将老人抬上车,那只猫敏捷地窜跳上来,任怎么驱赶也不肯离开。逼急了,反而竖起耳朵发出呜呜的挑衅声。
我急忙挥手阻止,“随它去吧,那只猫,目前是老人唯一的亲人了。今夜,就是这只猫发出了求救信号。”
救护人员赞许地点点头,开始手脚麻利地输液救治。随着车身的晃悠,那只猫安静了许多,时不时地伸出爪子碰一下老人的手。
第二天,那个叫坤子的中年汉子风尘仆仆地冲进病房,悲怆地喊一声“娘”便匍匐倒地。老人虚弱地睁开眼,两行老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坤子从背包里掏出些精美糕点,一股脑儿摊开在床上,柔声问:娘,想吃点啥?老太太翕动着嘴唇,手指头艰难地指向那块面包。
坤子抬起袖子擦拭一下泪眼,扯下一大块面包递到娘的唇边。老太太轻咬一口,将目光投向那只猫。坤儿心领神会,将娘咬剩的半块面包伸到猫的嘴边。猫咬一口,娘再吃一口。
坤子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颤声道:娘啊娘,这么多年了,您和猫在一个盘子里吃饭的习惯,咋一直都没有变啊!
娘的脸上漾起了深深的皱纹,她傻傻地笑着,断断续续的声音细如发丝:你们啊,都是,娘的孩子!
夜漫长,老太太吃着吃着就睡过去了……
“娘!”坤子泪如泉涌,俯下身,脸紧紧贴在娘的额头上,轻轻摩擦着,最后哭出了声。
擦干眼泪,坤子向着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让我们母子俩见了最后一面。
我意味深长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日后,好好地善待那只猫吧,它乖巧机灵,是只忠实的猫!
处理完老人的后事,坤子临行前交给我一串钥匙,他说,娘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只猫,希望您抽空多帮着照料下,别饿着、冻着。
陡然看见那只猫,它的眸子空洞无光,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毛发上粘附着许多灰尘,看上去脏呼呼的。
日后,我悉心照料着那只猫,希望它能够振作起来。然而那只猫失去了昔日的欢乐,显得无精打采,始终不肯与我住在一起。
好多次,我都会在楼道口与那只猫不期而遇。打开门,它习惯地窜进房间内东寻西找,而后垂头丧气地离开,长时间蹲坐在门前守望着,深邃的眸子盯紧了来往的行人。
我苦涩地摇摇头,打开老人的门,放猫进去。猫习惯地俯卧在老人生前睡过的床上,好几次对我端来的食物视若不见。
我抚摸着它的脑袋,它温顺地接受着手掌赋予的爱,半眯着眼显得沉默。许久,它怔怔地抬起头,泛起淡绿色光芒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湿润。十几天后,我习惯地端着香喷喷的面包走进房间,那只骨瘦如柴的猫伸张着腿,侧卧在床褥上一动也不动。
我禁不住黯然泪下。
《墨城新韵》杂志编辑 范宝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