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西藏之行专为体验高原而来。
我固执地认为,除了身体的感知,还必须仰视,方不负这个“高”字。
生于钟灵毓秀之地,养得对山色颇为挑剔,走过一些地方,能入眼的并不多。论清逸灵秀如何胜过江南的山似眉黛、青峰含翠,能打动我的大约只会是别样的磅礴、粗犷,以及气势如虹吧。
带着这样的心和眼一路寻来,期待被震撼。
我在色季拉山口克服高原反应寻觅稀有的黄杜鹃,我在公路边见到神圣的卡若拉冰川像一只雪白的雄鹰从峰峦之上正欲展翅,我穿上鲜艳的藏袍等待南迦巴瓦峰撩开神秘的面纱……我沿着雅鲁藏布江盘旋而上,想起阿城在《峡谷》中这样写道:山被直着劈开。一只鹰在空中移来移去。
而极致的震撼之源,还有什么能与珠穆朗玛峰相媲美呢?
这一趟注定不寻常,要亲近的是世界最高峰,心中难免生出一重仪式感。车一直在斗折蛇行,不,那路几乎是折叠而上的,司机说足有280道拐。
越爬越高,被我们甩在身后的山路,连绵逶迤,路转峰回,宛如舞者手中的白绫,以无比曼妙无比惊艳的姿态呈现在蓝天下,引来一车人不绝的赞叹。
珠峰的影子还没瞧见,我已按捺不住激动而湿了眼眶。为什么也说不清,为有幸得见,这么雄奇险峻的山,这么飘逸绝美的路。越往上,天渐开了,阳光炽烈。这里的阳光从不扭扭捏捏,要么不露头,一旦出现便将十二分的热情全抛给你。一出车门,几乎要被彪悍的风卷走,这辈子真正体会狂风肆虐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候。风的凛冽和光的热烈如此奇妙地结合,南方的皮肤一时难以适应。
加乌拉山口海拔5240米,是全世界最为壮观的雪山观景台。
观景台不大,大概有二三十级台阶。氧气稀薄,我丝毫不敢任性,缓步拾级而上,终于站在了凭栏远眺之处。
天,是一块湛蓝辽阔的大水晶。云,与透过飞机舷窗看过的一般,大朵绽放于蓝色天幕。苍黄,青灰,洁白,云天下的层峦叠嶂,由近及远,起伏跌宕,极目天际,这就是喜马拉雅山脉。其中五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高峰,耸立在对面。
能见度惊人的高,五座世界最高的山峰像仪仗队般一字排开,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冰雪覆盖的峰尖是多么秀美。五色经幡在疾风中呼啦啦招展着,蜿蜒的山路正是笔走龙蛇挥毫方就,不免胸中豪气顿生。
我一眼就找到了最高的那座峰,神往了多少年、歌唱了多少年的珠穆朗玛呀!
原谅我吧,真的无法描述它的伟岸、宽广、静穆与安然,甚至无法完整表达内心那种极致的震撼。我的手机只能记录下一排绵长的雪线,实在辜负了它的壮美。强烈建议带上眼睛亲自来吧,一个来了没有人会后悔的地方。
车沿来路蜿蜒而下,前往珠峰大本营。我们进入帐篷稍作休整,一切就绪后,出发!
几乎是顶着风走,穿着又笨重,我感觉自己像头熊,只能缓缓挪动。出了帐篷营地右拐弯,便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继续南行百余米,海拔8844.43纪念碑前人们排着队留影(笔者注:这是最新的测量数据)。
纪念碑以后,数不清的嘛呢石堆正对着山口,这里海拔5000米,距珠峰直线距离19公里。前方,几个小时前远眺的珠峰安安静静地矗立着,一袭白裙格外醒目,如一位亭亭玉立的纯洁新娘。
很多年里,珠峰在心目中一直是高大勇猛强悍威严的勇士形象,今日见它数次,感觉到的不是威慑,而是抚慰和笃定,使人自然联想到温暖的母性。才明白,藏族先民为何将她奉为“珠穆”,而不是“ba wu ”(英雄)。
暮色渐合,太阳一点一点抽走它的金色披肩,从我们站立的小山坡、嘛呢堆,从前方的灰黑色峰峦,从山脚下雪水汇成的小河。明显感觉气温骤降,风像刀子一样偷袭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游客们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山坡前部,摄影发烧友调整好设备,都屏息静气地等待,等待金顶的出现。
此时也并不是最佳观赏时节,而幸运再次眷顾,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金顶。在一条云蒸霞蔚的长河中,积雪覆盖的珠峰顶部呈现出明亮的金黄色,女神戴上了一顶精美绝伦的王冠,缭绕的云雾是她腰际飘逸的披帛,望之更加仪态万方,风姿绰约,令众生倾倒。
我久久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她是至尊无上的女王,安然端坐,地球上的山川河流、万物生灵,莫不是臣服于她的子民,而我,正是跋山涉水而来的朝圣者。天地间只有虔诚的永恒的风声,我眼噙泪花,心中默念:见过你,这一生,足够。
身体下地狱,眼睛上天堂,灵魂回故乡。一定有些人能感知到西藏的召唤,那么来一次吧,跟着你的灵魂。
离开珠峰大本营的路上,文友乔木发来微信:姐,我报名援藏了,今天抵达日喀则。他把年迈的父母、刚升入高中的儿子和才一岁多的女儿托付给柔弱的妻子,带领山东省第九批援藏医疗队跨越关山万重,来到日喀则工作三年。我放下手机,望向窗外辽阔的天空和连绵的群山,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江西南昌市第九医院 朱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