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是武汉大学的教师,儿时,我家就在珞珈山老图书馆背后的山脚下,与樱园只隔了条石坡路,樱园成了我时常去玩的地方。
樱园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长满了樱花树的园子。从老学生宿舍到未名湖那一大块景区,都叫樱园。除了每年3月老楼前粉桃色的樱花,其他季节的景观也总能让我对它流连忘返。
由动物标本馆门前的小广场开始,沿着旧砖石铺盖的山间小路向上走,左边是各式各样的树木,松树、木藤、枇杷树……它们像是一个个美丽的姑娘,争着抢着摆首弄姿,让你不知道要欣赏哪个。阳光下,它们五彩缤纷,水灵灵的。右边是一片草坪,虽不及树木那般耀眼,却常能吸引我蹲下身来细细品味一番。草地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紫色的、金黄的、粉红的,煞是悦目。有一种叫彼岸花的最显眼,细细的花秆伸出草坪老高,碎碎的花瓣一层叠一层,像菊花瓣,鲜红鲜红的铺满草地,在绿色的映衬下显得特别耀眼。
沿着小路来到山顶,便是老学生宿舍了,旧武大称斋舍。第一眼看到的是闻一多的塑像,我觉得虽雕得不太像,却有那么一种抽象美。高高的额头、深凹的眼窝、挺拔的鼻梁,嘴唇下长而厚的胡子一直垂到大理石台基上,胡子的旁边还塑了一把鲜花。那时,我总是不懂事地往上攀爬,却总也没能爬上去,但还是可以看见雕像台上有厚厚的一层灰。
向前走,再向右转,便可以看见老图书馆的大门了。刻在门边的几个繁体大字,总会让我感到肃然起敬:民国二十三年国立武汉大学建。山顶的这排老建筑错落有致、古色古香。屋顶上深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屋檐就像钓鱼的鱼钩往上翘。在墨绿色琉璃瓦掩映下,土灰色墙壁上布满了精美的雕刻。
这座老图书馆,我只进去过一次。一进门是玄关,后面便是阅览室。说是阅览室,其实并没有一排排的书架,却有阅览室一样的安静。房子的四个角分别有四个旋转楼梯,一直通到顶楼。虽然楼梯口立了个“游人止步”的牌子,但我还是偷偷地爬了上去。
除了一楼,可以说上面几层都是黑暗的,虽然开了一两扇古窗,阳光却没能射进来,这里成了一个让人害怕的古堡。没有阳光,本来浅红的墙砖这时变成了殷红,加上有一些砖脱落了红漆,露出白骨般的白色,更让这座图书馆像个幽灵古堡。
我那时总会想,这里面是否住了些鬼怪、老巫婆、吸血鬼一类的恐怖人物。最后,我是被大楼管理员硬拉出来的,因为我没把“游人止步”几个字放在眼里。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敢进去了,但那些鬼怪、巫婆、吸血鬼,让我一次又一次想再进去看一看,成了我一块心病。
樱园里印象比较深的,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藤。它们就在老图书馆前面的平台上。那些树藤像一个个怕冷的孩子,互相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仿佛是在相互取暖,缠绕在一起的树藤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盘根错节。
由于互相缠绕,有的树藤会形成一个个秋千挂在另一根树藤上。低的一屁股坐上去就行了,而高的呢?我总是用手抓住树枝,爬到一个比较接近那个高的秋千的树上,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抓住秋千的一边,把屁股蹭到那根藤上,然后迅速抓住秋千的另一边,再调整一下坐姿,舒服一点就好了。
当你坐在高高的树藤上,一边摇摇晃晃,一边望着远处五颜六色的珞珈山,你会觉得,你已融化在了这童话般的景色中……
接着,沿斋舍老门洞走下一百零七级的台阶,便是著名的樱花大道了。
小时候上武大幼儿园,樱花大道是每天必经之地。我本就是个调皮的孩子,加上小时体弱多病,外婆总是将我扛在肩上,跑过长长的樱花大道,送我去幼儿园。妈妈不许外婆扛着我,要我自己下来走。我嘴上答应,可每次幼儿园散学后,我还是闹着要外婆扛着走过樱花大道。我淘气地坐在外婆瘦削的肩膀上,为了保持平衡,我甚至还用力地抓着她那并不算白的银发,不安分地踢着两条小腿。直到走近家门口,才要外婆放下来,自己进屋。我还嘟着一张小嘴“威胁”外婆不准告诉妈妈,外婆总是笑着,用会意的眼神瞧着我说,“不告诉,不告诉”。
就这样,我坐在外婆慈祥的肩头,走过了樱花大道的春夏秋冬,赏尽了大道边春日的新芽、夏日的荷蕊、秋日的金桂、冬日的雪花……
樱花大道再往下走,就是一片树林。鹅卵石铺的路在树林里形成了一条条羊肠小道。这里不是百草园一般的荒凉,却有着荒园里那么一点幽静,风景很不错。最美的就是那儿的树木花草了,绿的有松树、樟树,黄的有梧桐,紫的是刺树,红的是山茶花……而这里面最好看的还要数冬天的梅花。那片树林里有一小半种的是梅花。每逢腊月,不同品种的梅花次第开放,白的、粉的、深红的、黄的,满园闹春。而无论哪一种,香味都是少不了的。轻轻摘下一朵,放在鼻子前,不必太靠近,便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顺着鼻子、气管,一直流到心里,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每当夕阳落山,成群的鸟儿归巢的叫声响起,便也是我回去的时候。这时,天已是半灰,树林里渐渐沉寂,樱园也该睡了。于是我便带着一身泥土、两手花香,沿着石坡小路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上高中后,我家搬离了珞珈山。这两年听妈妈说,樱园经过了校园改造,变化挺大的。看来,儿时的樱园便只能永远留在我的梦里了,它将伴随成年的我,浪迹海上(作者注:海上,即上海。海上是旧时对上海的称谓),漂泊在远方……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上海戏剧学院电影系2017级硕士 邱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