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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4月14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城墙(随笔)

中山大学中文系学生 史越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4月14日   13 版)

    “哥!”我喊。前面的人扭过一张和我像了六成的脸,宽扁的肩膀却像门框一样稳固,似乎只是抹了油的轮轴,一拧。

    背光的墙根下,却暗地浓淡深浅,像站在毛边纸上,被一滴墨洇到了脚边。哥套着浅灰的毛衫,背影扣在深沉的岩石上。以往我只瞧见他不矮,却没想见他足有5块石砖高;以往我也不喊他哥,让称谓和血缘一般默许了,可在烂漫的光景里,就让人想撒娇和撒泼,仿佛在忠厚的老城墙的看管下,我蓦地幼小了,他也幼小了。

    之前在图书馆遇到一本“文化寿州”的书,当时倒很瞧不上作者,一个滁州人,把寿春当作第二故乡来显摆。实际是,名胜古迹我该比不得游客熟稔的,可我偏不爱别人来反客为主,血缘上的“土人感”就一票否决了。

    灯花游在酱色的沟渠里,开在女墙的凹凸里。门洞把凑上嘴的灯火吞了,在内里消化开,每个树头挂着光,每盏灯下有人搅弄的影,分不清是光热燎着了城,还是古城本构筑在火里。

    我和哥前后脚上了城楼,绿草的坡拱起来的脊梁,恍惚是4岁跑在城郊小台村的沟上。我擎着个木弓箭,他也擎着个木弓箭。“呦西!”和“耶死”换着嚎,赶去“打仗”,敲蝉烤蟹。那时看水沟深得像峡谷,蠢笑也军威抖擞。“哎!”哥被打火机烤了手,我提溜着半身高的孔明灯,火的暖比光先渗出来。许是城中的热浪在扑掀,孔明灯接连从南门升起,高了却只往南飞,远了后,像恒星悬在藏青的草野上。

    我们潜进古城,一路北行,快至靖淮门,“呀,过了!”哥喊,又亟亟东折。正月的繁华地使我联想一切宋人的赞辞,孟元老写的,“歌舞百戏,鳞鳞相切……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但宾阳门没有光火,草芥的影子从墙缝里挂下来,石板地被磨得很滑溜,要认真地走。我不敢用手电照壁内的古刻和石画,那里记载着宋代的子丑寅卯,只怕一时晃了神。还有头顶两个插榫的旧洞打量着月光,往下瞅着。

    门洞里没有亮,门洞外还有瓮城的门洞,一重重黑破出来,夜里平流的河抖着碎银,闪进我眼里,天边下八公山融成雾色。好笑是,三年前也竟做过一回生客,混在班级春游的队伍里故地重游,更好笑是,导游讲解的我竟是一无所知。

    我逮着哥厚实的绵袖子,忽近忽远的;踩在墙上,墙也太厚重,在历史里都沉底了,何况我的小时间,单薄得更像土尘,一阵风里,也是忽近忽远的。哥一只手在兜里悬了又悬,还是拈出根烟,气味儿渡到我鼻尖,他人就远了;路遇旺蛋米藕一类,“你可吃个?”他开口问,20年惯听的乡音又把我拽回他身边。

    我们两地各自长高长大,各自念书考试,已经不常见多年了。我对他做“哥”以外的面孔,如同对城墙的旧事一般,空空的茫然。可我没道理地亲爱他,也亲爱城墙。或许我爱的是有他的幼年?或许我爱给我血脉和风土音色的地方史?或许,我不过是爱“我的”哥和“我的”故土。我迷恋我的骨、血、肉、筋里镌刻的小历史与大历史。我信仰我肉体与灵魂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归属。

    城墙太好承托了,谁都把记忆往上镌,往上垒,它默不吭声地,却一年年削矮了,4个城门轮班着休憩,可它亦有被凭依的宿命,正如它是多少土著与游子宿命的凭依。

    “这水里说是有东西,你可害怕?”哥说着,墨梅色的夜空,星子清清亮亮的,一点也不诡异。“不怕!”我答道,心里老颠来倒去惦念着张岱“倒囊入水,露气吸之,噀天为白”那几句,就觉得很澎湃。我们沿着不知三百年还是六百年前修葺的石路,迎着河家去。

    城墙的魂稳当地栖在砖石和门洞里,像是抱窝的芦花鸡,慈祥地盯着两枚白壳蛋,悠悠然咕噜远了。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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