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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5月1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西坡(散文)

井国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5月12日   07 版)

    准确地说,西坡只是一个走向消亡的地名。

    童年的我,初次看到那个和我一般大小的男孩,穿着黄色边纹裤子,出现在我家院子里。喊着父母为舅舅、舅妈时,我才知道,他是从出了村庄往东,约莫三四里地的沟壑边,那一个名为西坡的小村庄,踏着春日的艳阳天,步行而来的。

    这让久困于房前屋后的杨柳树下,看蝴蝶飞舞,听蝉鸣阵阵的我,霎时间打开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自那天开始,我无比希冀自己可以早一点去到表弟家。哪怕只是和表弟在一起玩耍,顺道看看他所在的村庄。

    就在我为何时可以去西坡而大费脑筋时,机会出现了。小姑他们一家,在一个赶集日,来到了奶奶家。临走前,他们过到我家,串个门子,也算是亲戚间的走动。我一直筹划想要去往西坡的计划,终于得以成行。父母亲送着姑父一家出门时,再三叮嘱我,去到小姑家要听话,不要乱跑,伏天里蛇虫鼠蚁较多,要注意安全等等。

    我和表弟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村口后,拐过弯向西坡而去。我没有回头去看,但我知道,院门外的国槐树下,肯定有父母在张望和目送着我。

    盛夏的天气,异常干燥,仿佛空气里一丁点火星,也能燃烧整片田野似的。在行进的过程中,我曾试着将头伸出去,瞧一下路边的沟壑有多深,却等不及细看,便有一股渗人的眩晕,倏地,涌上了心头。好奇心,一下子被深邃而恐高的惧怕,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渐渐地,表弟口中的水塔,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了。我心中说不上来的欢喜。虽然一路上干燥闷热的太阳,始终在头顶上不遗余力地想要将晌午时分的大地烤着,可我们还是顶着满头大汗,不断地将毒辣的太阳抛在身后去了。

    终于,水塔近在咫尺。而西坡,也顿然浮现在眼前了。

    水塔像一个硕大的烟囱,高耸在绿意盎然的沟壑边缘。四周满是葳蕤浓密的田野,像一面巨幅的绿色法兰绒毯,遮盖着大地的干涸,显露出浓郁苍翠的青色来。

    等我走到水塔跟前时,一股股细细的涓流,正顺着水龙头下那破碎的瓦片和小石子覆盖着的泥土缝隙里,慢慢地流淌着,向着百余米外的沟壑而去。我知道这是许多年前人们挖掘出来的作为灌溉农田之用的机井,最后虽然背离了灌溉农田的本意,却在最大程度上缓解了村庄人畜用水的困窘。不承想,在这空阔深邃的沟壑边缘,竟然也有这么一座宏伟巨大的水塔。

    正是这一点,让我一下子对表弟家所在的西坡,生出许多好感来。要知道,在我们的村庄,彼时大家还在摇着辘轳,从深邃空洞的地下,汲取着水源。而西坡这个村庄,却有一口得天独厚的大水塔,释放了人们双手的劳累和臂膀的困乏。只需要一担水桶和一根扁担,就能承载着满满的甘冽井水,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倒在水缸里,煮在大锅里,泡在茶缸里了。这么方便,真的挺好。

    从水塔跟前起身,向着村庄走去。一排排窑洞,开始映入眼帘。

    刚到了姑姑家,我就拉着表弟和我一起出去玩。

    夏日午后里的沟壑间,远比我的村庄和村庄之外的田野要更为有趣。近处,从羊肠小道滑行向下的道路上,一层一层的硷畔里,种植着各种农作物,硷畔的边缘,一些我没有见过也不知名的花儿竞相开放;远处,一望无际地空深,似乎蕴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让人既是好奇却又心生畏惧。

    等我们到了沟底,在表弟所说的泉水跟前撒欢嬉闹时,太阳已经在沟壑顶端的塬上,慢慢地向着火红的天池水中沉浸。我生怕夜色突然一下子就从沟壑的顶端,掩盖下来。便急切地催促着表弟上塬,他笑着问我是不是害怕了。我扭过头去,极力掩盖自己脸颊上透射出来的带着些微不安的神色。末了还斩钉截铁地说,咋可能呢?

    等我们裹挟着一身的夜色进了院门,被姑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没多大一会儿,姑父又和我俩在院子的核桃树下喝水、聊天了。想来,那是已经消了气了吧?

    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在表弟家,和姑父一家人,认真细致地欣赏了夏夜里晴朗皎洁的月色,细数过天幕中的星河数量。纵然,多年后我也没有弄清楚那晚的夜空里,究竟有多少颗星星,可那是我第一次认真仔细地去数星星。我能想起当时认真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年,我很少再去这个名为西坡的村庄了。我曾经在村口的坡顶上张望过多次,那个水塔,依然矗立在沟壑的边缘。它还像以前那样,不断地向着周边的村庄供水吗?姑父家的核桃树,是否还在依旧开花结果?

    后来,父亲带回来姑父家已经搬家到罗家村中另起院落的消息时,我大概已经到小学五六年级了。我又一次萌生了想要去那个叫西坡的村庄看看的冲动,却最终没能成行。父亲不想我去看的原因是,那里已经全部搬迁完,成为一个荒废的村庄。

    我总想着,能够某一天,和姑父、表弟一起,再去到那年夏天里的西坡村,回望那核桃树、回望那沟壑、回望那水塔,追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然而,老天总是缺乏成人之美的肚量。两年半前的那个寒冬,姑父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腊月十九的寒风里了。肆虐的北风从西坡的塬畔上狂扫而过,卷起大地的尘埃,抛向临近的村庄。原野之上,只剩下一掬黄土,一个亡灵,一些关于往事的零碎记忆,和一个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的村庄——西坡。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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