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吉是我的邻居,每次遇到他,就想到他的猫。后来,老吉搬去了敬老院,不常见面,看到猫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吉。
我常去老吉家听戏。午后,暖暖的阳光照着,他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弓着腰,整张脸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脚边是蜷缩着享受午觉的麻猫。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和磁带转动的声音,日子仿佛一下子拉长许多。
老吉最初养猫的原因简单,那时他体力尚好,能劳作,储在粮仓的谷子总被老鼠祸害,就从别人家买来了一只小猫。老吉孤身一人,有了猫,倒也算是有伴了。生火做饭时,猫就蹲坐在一旁陪他聊天,老吉说,猫听。老吉外出回来,猫便第一时间跑上前去蹭着他的裤脚表示欢迎。猫和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主人爱猫,猫也爱主人。老吉生活较为拮据,养了猫后,却不时去街上买一些肉来煮给猫吃。夜里怕猫冷,又专门拿衣服给它盖上,猫也时常爬到床上和老吉一起睡。
老吉对一只猫这么好,成了村里人的笑谈。“猫是畜生,要吃老鼠,现在被养得连天性都要忘了。”“吉老头经常管猫叫‘猫伢子’(猫儿子),也真是了。”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地,老吉“爱猫”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也更加深了人们心里老吉“癫”的印象。
据老一辈的人说,老吉曾“癫”过一次,他十多岁时,一次半夜不知是做噩梦被吓着了还是怎么,早上起来突然神志不清,不断念叨着“关公大将军,黄忠老将”之类的话,后来越发严重,还随便打人,被家人关进了谷仓,过了好久才慢慢好转。自此,他就有了“吉癫公”的绰号。这“癫”也影响了他的终身大事,没人愿意嫁给老吉。
一次,老吉给我家送来煮熟的半条鱼,正好碰上一群人在我家聊天,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鱼是我今天买的,很鲜,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们送点过来”。看到老吉那双粗糙得如同枯树皮般的手,以及那碗盛得满满的鱼,我有点想哭。但看着众人的目光,便谢绝了他的好意。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走到厨房,打开碗柜,指给他看。“你看,我们还有这么多菜都吃不完呢,这鱼你自己留着吃吧,多挂住自己一点”。他低下头,“哦”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屋里早已有人小声说起“谁敢要他的鱼啊,那么脏的炉灶……”我看着老吉远去的背影,他的背,似乎更加佝偻了。
村里的“五保户”上了年纪后,没有人照顾,就得搬去敬老院。老吉舍不得家里,这里有他住了几十年的两间老土砖房,还有他的猫。一拖再拖后,老吉还是搬走了。敬老院不许养猫,老吉只好将它留在家里,隔几天便回来看看它。
老吉的猫“走丢”了。那段时间老吉生病住院,没办法回来,猫在别人家生了几只小猫仔,再加上饿久了,就偷吃了东西,最终被人送到了很远的地方。老吉回来,到处找他的猫,他问我有没有见到,我终究没告诉他事实,只说没见到,他应了一声,就低着头走了。
猫丢后,老吉已无力重新再养。听人说,老吉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回来时还是带些食物,喂一些“野猫”。或许,他还在期盼着哪一天那只猫能奇迹般地出现。没了猫的老吉似乎快速地衰老着,他腿脚越来越不利索,走回来都很吃力,一次在路上见到他一拖一拖地走着,和他打招呼,也是叫了好几次才有回应,老吉真的老了。
对于老吉,我始终心存愧疚。因为拒绝了他送的鱼,还是因为没告诉他猫被送走的实情?我对自己年少时的“沉默”很久无法释怀。
责任编辑:龚蓉梅
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学生 王春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