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中,我很少看到父亲,对于他的想念被掺在了长长的等待里,从月初等到月末,从清晨盼到傍晚。起初,爸爸是电话那头每晚都会有的枕边故事;长大后,爸爸是家长会上从来都没有出席过的“神秘人”;再往后,爸爸就只是每月银行卡上多出的那笔生活费了。翻遍手机里一千多张照片,却没有一张与他的合影。缄默如石,这便是父亲在我心中最初的样子。
长大后,父亲曾写过两封信给我,一封责备当时的我为什么看不到他的付出,另一封告诉现在的我生活应该充满希望,虽然两封信时隔7年,可父亲一写信就掉眼泪的习惯一直没能改掉。几页信纸待我展开时,早就泪痕斑驳。
过去的那些年里,我与父亲似乎有着很深的隔阂,在我眼里,石油才是他心里最牵挂的东西,而我、妹妹和妈妈也早就习惯了这个“三口之家”。
去年年底分配到单位,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刚到站上的那几天,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山,工人师傅们脏兮兮的工鞋工衣以及每天枯燥的工作我懵了,我开始恐惧还没有开始的这场油海征途,也是第一次,我开始想念爸爸。这里的漫漫长夜,沟壑荒山,陪伴的只是放眼望去无尽的黄土和不知疲倦的起落抽油机,爸爸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慌乱无助过。
“爸,这活儿太苦了!”我带着哭腔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在那头说了几句,大都是安慰我的话,不擅表达的父亲更多的是长长的沉默。为了让他安心,我随口说了句“没事,到哪都一样,我好好干吧。”听到这里,电话那头的父亲长舒了一口气,是种踏实和从心里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写道:“丫头,我从来都没想到我的心一直跟着你们,看到你们哭,你们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听到你们稍微高兴,我一下子好像轻松了许多。”这段话我截图存在手机里,读了很多遍。
一次偶然,我翻开了父亲的手机,虽然我们几乎不与他打电话,也很少发信息,可手机里的快捷联系人却只有我和妹妹,妈妈说爸爸每次给我们打电话都很紧张,握着手机要先想好该说什么,百般准备才敢拨通电话,听到这里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工作一年来,要说收获,最宝贵的应该就是我渐渐的明白了,我的父亲究竟在做着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钻杆刺进了坚硬的地层,也成为了您一生的脊梁。
这根脊梁年轻鲜活。19岁的父亲,拿着爷爷给的20几块钱,一个人从乡下走出来,踏上了石油事业的漫漫求学路。技校毕业以后,父亲被分配到了被称为“采油一线中的前线”——修井大队。在那个设备需要手拿肩扛、百里油区需要徒步丈量的年代里,这份修井工人的工作更像是一场场艰苦的战斗,那时候的父亲,便是一位年轻的战士,坚强,执拗。在这一场场战斗里,他受到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也获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荣誉。沉重管钳的起起落落中,这场修井的硬仗,一打便是27年。
对于父亲,我是愧疚的。想想,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些年来,您累吗?”修井工人,在我粗浅的概念里,我是这么以为的。它大概是布满阳光的,因为每次回家的父亲总是黑黝黝的,那一定是晒过了饱满的太阳;它大概是没有灰尘的,因为父亲临走时脚上那双新皮鞋,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崭新如初;它大概是光鲜的吧,因为爷爷总是骄傲地跟同村的邻居们说:“我的小儿子是一位修井工人。”
这些故事,直到有一天,我也成了一名石油工人。
那天清晨五点钟,天灰蒙蒙地亮了一层,视频监控的警报声依旧响个不停,像往常一样,我匆忙点开报警记录准备消除报警,视频里的画面却硬生生的抓住了我,我看到四五个工人,顶着安全帽,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不停地忙碌着,下了一夜的雨,井场上早就泥泞不堪,不远处的火炬明晃晃的闪烁着,透过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的视频,我依然可以看到他们湿透了的工衣紧紧贴在身上。一起上班的老师傅看到屏幕上被我点开的视频,感叹道:“这些修井工人真是不容易,这几天不停的赶工,天气又不好。要说这油田工作苦,确实不假,可再苦也苦不过这些修井工人。这修井的活儿啊,真是磨人。”听到“修井工人”这个词,我感到无比亲切,就好像是一位陪伴了我许多年的老朋友,可是直到今天,这位老朋友才肯一点一点告诉我它的故事。我盯着视频看了很久,父亲的一生在这无声的视频里,变得鲜活,生动,一点点刺痛着后知后觉的我。
越走近这段生活,我就越开始明白这27年的坚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最平凡的修井工人,他,也是我最爱的爸爸。年轻的爸爸不再年轻了,石油产业却还会年轻。我开始明白了自己只是石油生产浪潮中的后浪,也开始明白自己接过的是多少石油人的心血往事,更是爸爸的千钧岁月。
责任编辑:谢宛霏
中国石油长庆油田分公司 赵妍娉(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