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的网课,让我的一周是从周日开始的。
周一早上八点就要上课,所以周日必须备课,开始工作。那个有着休息之名却无休息之实的周日成了一周的开始。因为这个无法休息的周日和最初挣扎慌乱的网课,让我也慌乱如洪水,直扑扑地涌下来,差点淹没我和我的学生。
我实在不是一个冷静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个时常感到焦躁的人,所以在网课刚开始看到惨不忍睹的出勤表和检查背诵句不成章的学生时,我又开始焦躁。
卡住的画面、静止的音频、在或者不在的学生,都让我深陷在不断起伏颤动的网络信号中难以自拔。又是一个周日,一个新的轮回让我在不得不打开的电脑前望而却步。还没有打开电脑时,我竟然开始想念教室外面那棵树。那是落在光影里自成斑驳的一棵树。在学校时,每当学生自习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棵树唤醒,激活作为一棵树的存在,仿佛生命就应该是晨曦时肆意的盛放和落雨时无言的承受,从不需言语。而我坐在电脑前,开始备课,准备隔着四通八达的网线延续和学生关于树的情缘。
为什么这时会想到那棵树?
在我因为学生没有完成作业或者干脆不听课即将“炸毛”时,又被那棵树唤醒。它似乎一直在用舒展的枝叶劝我平静,同时也不断摇晃大小不一的叶子告诉我,生长都有先有后有迟有缓,何况成长呢?更何况若我都是异常焦虑,那我的学生呢?一棵树都明白形状不可规划,未来不可设定,而我却执着于作业必须几点完成,开学后他们能考多少分。
每天50分钟的授课时间,都会让我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历惊寒。我害怕学生不听课、不学习,开学之后考不好。那缥缈的分数亦高悬在我的头顶,让我不仅在网课的50分钟,也在课后燥郁难平。而这些情绪从周日开始就如同鱼的毛刺一样,来回扎着我,直到一周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归于平静的,大概是从平桥村开始的吧!鲁迅先生描摹的那一小片渔村,那一小片任由日光白花花流淌的世外桃源。是啊,何必如此着急?我的烦躁只会让学生愈加害怕,他们害怕就会愈加犯错。为什么不让作业慢下来、指责慢下来、心跳慢下来?既然必须上课、必须写作业,如果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形式好了。
我借鉴同事的经验,每节课选一位表现最佳的学生作为选歌人,选歌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第二天上课前听的歌曲。因为这些他们喜欢的音乐,上课前我们就会聊几句,而这几句似乎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周日后面的周一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害怕。并且上课人数明显回升,虽然还需提醒,但少有缺席的同学。
后面的网课,我尽量不布置刻板作业,大多数时候每天只给学生每日一诗的任务。就是每天抄写自己喜欢的一首古诗词(自由选择),下面附上自己的点评(几个词几句话皆可),末端附上姓名日期,然后拍照发到空间里。这样的慢作业让我平静下来,也让学生们平静了下来。虽然刚开始总有些同学不能完成,但是受到大家的影响,最后几乎是全部完成了。偶尔有同学没有及时提交作业也会补交。最关键的不是交作业,而是我和他们一起在空间里打造了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不再焦急,不再追赶进度,不再毫无意义地计较时间的得失,而是在一笔一画里,一词一句间寻找心灵的安魂之所。在同学们每日的古诗里,我看到有人“磕”上李杜的“CP”(网络用语,指“一对儿”);有人发现陶渊明是有趣的老头儿;有的同学发现情意浓浓也许是对美好的追求……
他们开始习惯唐诗宋词的陪伴。而我,在同学们开始被迫后来自觉构筑的诗意空间里,渐渐放慢心跳。那些曾困扰我的电音化成诗经、楚辞、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拨出一首首舒缓惬意的诗曲。我的树,不再只是长在教室的窗前而是开始长在我的心底。
经历这些之后,我发现我之前对于成绩的担忧多么可笑!阅读不是功利的,学习也不仅仅是分数。我们在我们构筑的诗词森林中间休憩流连,还在课文中探寻到不一样的世界。撞击说的视频让我们看到6500万年前的恐龙;关雎蒹葭的歌声让我们回到诗经时代;平桥村、桃花源让我们找到栖身之所。学习从来不是为了会写几个字会背一首诗,而是懂得字背后、词背后、诗背后,那片茂盛而葳蕤的森林。我们发现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是幸福,毫无目的地做一件事也是幸福,寻找到内心的安宁淡泊更是幸福。
我们的那棵树会更加葳蕤更加茂盛。
也许以后我也不能都保持时时平静,但是我会记得孩子们应该漫展出的不同形状,就像叶片喜爱阳光也喜爱雨水。
开学了,那棵树,站在窗外,等待着我们,等待着我。它也等待着周日,等待着周一。一切都是循环,但也都是美好的开始,就像那棵树平静而安然。
责任编辑:龚蓉梅
北京师范大学蚌埠附属学校老师 李畅(2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