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妹书

    这是一封从未寄出的信，这是一场迟了二十多年的交流，这是一对不曾相见的姐妹。

    春日的阳光正和煦地照耀着这个人工围挡而成的湖的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似镜子一般又复照着站在湖边的人儿，恍惚间，盯着湖面这张熟悉的脸，又想起了百里之外拥有一张极其相似之脸的她。疫情终究是淡了下来，疫情中多少次冲动地想要联系她的心情继而又渐渐平复了，如今，站在熟悉的咸阳湖边，听着岸边响彻的那首《你叫什么名字》，眼前又浮现了照片中她的样貌。

    “我承认我是倔强而又不服输的女子，我想一定有个你和我，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相似。不用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生活在哪个城市，有没有人让你爱得像一颗钻石，用尽所有的情感和理智。不用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人海中却又似曾相识，如果我唱出你不欲人知的心事，那是因为我也同样如此。”

    假如世间真有人如同歌中所唱与我相像，我想，那定然是她，我25年未曾相见的妹妹。

    手中的这封写给她的信因在包中放置久了，早揉搓得皱皱巴巴，原本想在解封之后，就将这封信寄出。如今，好像是疫情淡了，那份惶惶不安中的畏惧随之减少，那种不顾一切与她相认的想法便又似乎犹豫了。

    要说现如今，已很少有人手写信件了，但我总觉，在纸张上用笔划出来的言语，才带有温度，也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情感。可惜，我终究是怯懦了，这封信，时至今日，依旧是没有给她的勇气。

    我是去年夏天才寻到她的，25年来，父母日夜思念，作为长姐，我亦时时为她揪心。1994年的关中平原较之现在，诚然是贫瘠且落后的，农村的人们，除却缺衣少食之外，那个年代，最有标志性，最为人们记忆深刻的，大概就是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了。我的妹妹，便是那一年的秋天，“不合时宜”地出生在了关中平原的一个普通农户人家。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她出生一百天之后，迫于无奈，被父母含泪送人的情景。那一年，我4岁，懵懂之中，多多少少有了记忆。只知她两岁时，家中生了变故，被转了别家，到了5岁那年，又生了变故……自此杳无音讯。

    如今，我在25年之后的夏天，经过百般找寻，终于，有了她的讯息，却苦于内疚，又许是不敢打扰她的生活，而只在添加了微信之后，偷偷地“窥探着”。对，我似侦探一般偷偷潜伏在她的通信录中，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遍遍地翻看她的朋友圈，她的抖音视频，为的，是想参与她的生活，了解她的过去。

    其间也不止一次冲动地想要与她相认，冲动地为她写下一封封信、一篇篇文章，最终，却都只能自己默默消化。她与我相距不过百里，也想过偷偷地去看她，哪怕远远的一眼，只要知晓她如今生活的幸福，便足矣。但人总归是自私的，一面想着不去打扰，怕影响她的生活，一面又迫切地想要她知道，有个长姐，默默关注着她。尤其是当这次疫情肆虐时，漫长的居家生活曾给我了短暂的勇气，或者说只是人在不知道明天与死亡谁先到来时涌现出来的豁达，于是，无数个夜晚，想要将那些信件同文章发给她，却终是没有勇气。

    在我一面想着告知她真相的同时，我的父母日日关注着她所在的城市的疫情讯息，甚至于让我将那些讯息发到朋友圈中，以便她能够看到。他们何曾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何曾不想与自己的女儿相认，但又都心怀内疚，不敢或者说害怕去打扰她的生活。那个时候，我便告诉自己，疫情结束后，定要将这封信寄出，定要去探望她。

    她与我是那般相像，第一次看到她朋友圈的照片时，我便已确信。这一切都如同我在信中所写。

    “你知道吗，英？当我看到你朋友圈的第一张照片时，已然确定你就是我25年未见的妹妹，如此相像，你与我，竟不过相距百里。都言血浓于水，血脉注定的容颜，乃至脾性，不会错。”

    “英，你更像母亲，我终于鼓起勇气，假借为孩子找幼儿园之名跟做幼师的你打听一二，目的是避免你觉得被无聊的陌生人打扰而将我删除。此后多日，我开始一遍一遍翻看着那些照片和视频，那些视频底下的留言……”

    可当我越是了解她现如今的生活后，便越是不敢打扰了。她跟所有二十五六岁尚未结婚的女孩一样，闲暇时旅游、跳舞、滑雪、游泳、与朋友喝酒聊天，好不浪漫。我看到她拿了驾照，看到她去献了血，看到她工作努力，生活惬意，我的嘴角便上扬了，眼中也流露出了泪水，只是更加不敢打扰了。

    以前我总觉，这世间有人跟你有着相同的血脉，你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有自己的圈子，或许在某个场所擦肩而过，却不相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当我看到她朋友圈发过的去我常去的书店和离我工作室不过一站路之远的餐厅后，我才惊异道，原来我们或许真的曾擦肩而过……如此，我便要感慨上天的神奇了，这一切，不都在它的掌握之中么。安排这两个女孩出生在同一个家庭，又安排她们分开，安排她们擦肩而过却不相识，最后又安排她们相遇。上天总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却不提醒我们，“嗨，姑娘，注意了，坐在旁边看书的女孩是你的妹妹”，它要如此提醒了，我反而不知所措了。

    如今，春日的阳光不约而至，天空的阴霾不吹自散，人们纷纷来到了湖畔。岸边、广场上，满是被束缚已久的人儿放风筝的身影，仿佛那空中随风飘远的，是自己想要远游的身心。

    恰是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这首响彻在湖岸的《你叫什么名字》，我相信我有一个如歌中所唱般相像的女子，于是，翻出包中这封搁置已久的信，在湖水的映照中，我看到了自己这张跟她相像的脸。我的妹妹，待阴霾散尽时，我定去看你，哪怕远远的，一眼也好。

    责任编辑：只恒文

马婷（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