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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6月0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屯口那棵龙鳞松(散文)

梁勇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6月02日   07 版)

    回乡,过了村头大桥,就看见小屯口那棵老松,和蔼无言,迎接归来人。

    小屯的历史很“浅”,祖上从别处搬往这里,到我们这一辈也就六七代人,因而稀罕物并不多,屯口的龙鳞松也算得上珍贵的“古董”了。老松树高七八丈,主干挺直,半腰才开枝杈,针叶不密,可见苍穹;树干的皮如鳞片爆裂开来,贴近树根往树顶看,颇似群龙竞窜,拨云嬉戏,意境悠远。

    因为地利,龙鳞松既当迎客松,又是小屯人心中的神树。小屯的祭社“古榄社”就立在树底下,社里供奉一块形似老翁的石头,祭社两边刻着一副对联“古树焕绿传福气,榄实溢香送佳音”。每逢节日,树底下,祭社里,香烛袅袅,纸钱烧完,点燃爆竹,噼啪大作,连绵延续,青烟腾雾,熏久了,祭社整体灰黑驳落,四围也朦胧着些许仙气了。松树顶有几窝鸟儿,孩子爬不上去捉,大人也不允许,繁衍不息,鸟雀自在,祭台上时常有灰白间黑的鸟屎。与松树作伴的有两棵蜡子树,夏末,小果子乌黑熟了,摘来吃,丝丝甜味,生津入喉;就是果肉太少。边上则是单竹林,夹杂榄树、杂木和小凤尾竹,青翠沉郁,清爽冷冽。

    或许小屯人已弄不清楚屯口龙鳞松生长了多少年月,尤其是年轻人,似乎每个人出生或能记事时,她就站在那里了。在我的印象里,她的身材长到恰恰好就不再长了,年复一年,丰盈从容,长青不老,不像吃五谷杂粮的人们有病痛灾祸和忧愁苦恼。这么多年过来,风雨相欺,冰霜凌厉,山洪漫涨,干旱难耐,甚至雷鸣闪电(曾有一回劈裂了小屯的几处房顶),屯口的龙鳞松始终不为所动,岿然挺立。

    岁月延绵,龙鳞松见证小屯一代人的成长,龙鳞松更明了小屯打工者的酸甜苦辣咸。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始,改革开放的大潮漫及边远山窝,外出打工的浪花烂漫奔涌,小屯各家各户的主要劳力,包括我的爸妈、叔伯姑婶纷纷怀着梦想到广东、海南、贵州等地打工,孩子们在屯口龙鳞松下等待各自的家人回来过年,点数着一位又一位亲人的归来,每位归来的“英雄”除了背提行李还带了一大袋糖果饼干,所有迎接的孩子都分得满满一捧。元宵节前后,各家的大人又怀着简单的梦想再次出发。那简单的梦想就是为了家人过得好一点,建一栋遮风挡雨的楼房。

    后来,屯口的龙鳞松又遇见小屯人另一种寻梦的方式:走出山窝进城去。

    不选打工,我的一位亲叔叔带头,用读书“撬”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叔叔的名字起得好,叫聚福,但他的福气是自己用手茧换来的苦尽甘来。他读书厉害,全乡有名,成绩稳排年级前五。但高考几回都没考上,之后去当兵,分派到中越边境的凭祥戍边。聚福叔没有忘记梦想,刻苦自学,考上军校,学医之余,修文练笔,诗词对联,自有一手,成为了小屯人口里念叨和羡慕的“文化人”。他用拼劲和艰辛扭转了自己的运气,改变了命,也就改变了命运。戍边十多年后,他调到山水甲天下的桂林,一家人在那里定居,他也做着自己喜好的事业,身心愉悦了。

    龙鳞松下祭社的对联就是聚福叔撰写和刻字。有一年清明节前夕,他回家探亲,到家已黄昏,刚好赶上小屯的人翻修祭社。修祭社要用对联,聚福叔那时风华正茂,较为自信,他一番斟酌后,拟出了“古树焕绿传福气,榄实溢香送佳音”一联。第二天,砌好祭社和祭台、批荡水泥,趁水泥没硬朗,聚福叔就窝上祭台,写上对联及横批“古榄社”三字,再用钢锯片刮,刻出凹进水泥墙的字来。他蹲得腰酸脚累、汗流一身后,到底还是做成了。

    好多年后,聚福叔回忆往事,提起那副对联,有些感慨,说当时还弄不懂平仄和联律,对联不大合格,改为“古树长青传福气,榄实馥郁送佳音”会好一点。

    我是小屯80后较早离乡追梦的孩子。1999年初秋的一天,我准备去桂林读师专,几位老同学前来送行。我们在小屯泥沙地坪半边“球场”(立两根松树柱子,钉一扇木板,吊一个钢条扭成的篮圈),和屯里的孩子打球,三人对七八顽童,小孩远投,我们扣篮,比分交替,打到100分,汗水一流,成了泥人。老友们觉得尽兴,我则难以自持,甚是激动,观众里有一位我暗恋的女同学。

    第二天,天没全亮就出发了,我爸送我去学校报到。家人和老友帮我拿行李,留下我和那位女同学一前一后走着。我不敢看她。她说,这么早,就要去了?我应了声“唔”,不停搓手,尴尬走路,不知说什么好。早班车来了,我到底开口,说,我走了。她应答,好,一路顺风。我又说,我写信给你,去到那里。她笑了笑,点点头。上车,从车窗看我的家人和老友们,人影闪闪,他们稍远的后面就是屯口那棵默默挺立的龙鳞松。

    多少次往来,逐渐别离愈久、相聚愈少。离乡时,总忍不住回头寻望屯口那棵年轻的老松;归来时,则相视一笑,孩子回到家了。愁也罢,乐也好,经过那棵老松底下,便觉得心敞开了,平静或微笑走进家门,问一声阿婆好、阿妈好,阿石回来了。

    屯口的龙鳞松或许骗人,总那么年轻。可人和年代呢?我去桂林读书的第二年,那位女同学嫁人了,我的老友则像一只只飞鸟,忙碌捉拿生活的虫子、又被命运的穹鹰无情追猎。小屯变了,绿水青山少了生意,各家各户建起楼房,梦想似乎实现,悲欢依旧如昔,房子大多住着留守的孩子和老人。小屯不时降生新的生命,也接走一位又一位老人,婆太、阿公、叔婆,还有我最亲的阿婆,以往回乡,习惯看见她坐在门前带孩子、洗菜,这样的情景却连做梦也很难梦得到了。

    岁月把多少秘密藏进了屯口那棵龙鳞松?日坠西岭,晚霞映天,回乡的我牵着孩子的小手散步到屯口,望着犹如忘年之交的龙鳞松发呆。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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