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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6月0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小说的真实来自你的假设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6月09日   08 版)

    董学仁/摄

    我在央视电影频道看过一部外国喜剧电影,片名忘记了,情节还记得。主人公有两个,都是卸任的前总统,性格不一样,有很深积怨,可是因为不同动机走到了一处,然后去调查一起大案子,被追杀的路上千辛万苦地躲避,有一个接一个的惊险,一个接一个的笑料,最后他们成功了,还结下了挺深的友谊。

    这部电影给我留下的印象不算很深。在我看过的上千部电影里能记得它,是因为当时引发了我的一点思考:电影中的故事框架完全是虚构,完全不可信,但每个故事细节都那么真实,又是可信的,那么,你能说它达到艺术真实了吗?你能说它没达到艺术真实吗?

    大部分剧情片都有一个完整故事,因此它与叙事文学关系密切。在1980年代优秀的小说作者中,就有人通过私下传看的录像带电影,打开了对小说的感悟方式,有了开放结构、多重视角、可视画面等一系列独特的叙事手法。这些小说作者里有一些著名作家,肯定是你熟悉的,比如苏童、余华、格非。我认识的一位小说作家,现在他的硬盘里有几千部电影,他差不多都看过,还有很精确的记忆,对电影的编剧手法也有透彻理解。

    电影有许多种分类方式,如果按照电影编剧对艺术真实的理解和表达,可以看出明显的分野。这一点我们可以详细一点说,以便你联系到小说,让电影与小说在寻求艺术真实的层面上相互沟通。

    有一类编剧(也包括导演、演员、摄影、音效、剪辑),相信电影的艺术真实是一种假设意义上的真实,为此你可以特别大胆地假设,只要其后的人物和情节完全符合这个假设,并且生动新鲜、合情合理,电影的艺术真实就毫无问题。

    比如,编剧假设一个人出生到死亡的几十年都在一条船上,绝不离开这条船一步,剩下的事情就是加入情感和哲理因素,一步步地、非常细心地完成这个假设,完成一部叫做《海上钢琴师》的电影。同样道理,编剧假设一个小男孩可以被完全哄骗,把残酷之极的存在当成一场虚拟游戏,剩下的事情就是安排他的父亲出于保护愿望来哄骗他,把纳粹集中营里的悲惨环境安排为游戏背景,再设想出看似不可能、实际上又合情合理的情节,拍出一部让我们内心震撼的《美丽人生》。

    许多好电影是这样的,许多好小说也是这样的。

    首先要有一个优越的假设,然后要出色地完成。这两点加在一起,就会达到让人满意的艺术真实。

    还有一类编剧,拘泥于人们在理论上对艺术真实的种种限定,在策划一部电影时总是考虑故事的大框架怎样真实可信,然后去填补这个大框架中的细节。可是这样一来(还有种种原因),他在人物和事件必需的细节上,出现了量少、粗略、牵强、老套、简单、平面,等等。这样的电影给观众的感觉很假,没有可信度,只能看个热闹,就不能说它达到了什么艺术真实性。

    它们只达到了现实的真实,远离了艺术的真实,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现实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都没有达到。这是“一损俱损”的连带作用。或者说,在艺术作品中,艺术真实是主要的,如果没有艺术的真实,现实的真实也不成立。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果你是电影院里的常客,把某一年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都看了,可能会觉得有不少的影片都是如此。

    这样的小说我们也读到很多,习以为常,只是不觉得它好而已,大概不会去想一想它为什么不好。

    现在我们一起来看一些艺术真实感很强的叙事文学作品。

    比如安徒生写的《海的女儿》,先要假设有一种人身鱼尾的生灵,具有人的情感和牺牲精神。这个假设一旦建立起来,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可以发生。只要其后每一步情节都合情合理,就不会被人指责为违背艺术真实。当然,我们要看《海的女儿》的完整译本,才能体会到这一点。我们还能明白列夫·托尔斯泰为什么会在某一年里,先后两次读安徒生的作品,细心阅读,再细致思考,体会出在《海的女儿》的假设之上,安徒生写出了热烈忘我的爱、由爱而生的宽恕、救赎之后的升华。

    上面的例子中,作品事先假设的是一个具体形象。

    下面的例子里,作品事先假设的是一个抽象道理。

    比如埃克苏佩里要写一部《小王子》,先要假设在真诚、直觉、欣赏、关爱、责任等方面,孩子从自然界学到的东西,要远远超过成年人,然后就可以虚构一个从外星球来的孩子,怎样来到地球又离开地球的故事框架。这个假设棒极了,于是有了一部给成人看的儿童书,在其诗意的淡淡哀愁中有一整套哲学思想,有隐含其中又清晰可见的象征意义,因此也就格外的美。

    与这样的作品相比,许多小说没有假设,仅仅是现实生活中真实事件的简单摹写。

    好的假设会激活一个现实生活故事。

    卡夫卡《变形记》提供了小说使用假设的一个范例,用一个非现实的、看似荒诞的假设开篇,以后写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驱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接下来的故事,不是一个玄幻或想象的故事,而是格里高尔的现实处境——家人渐渐厌弃了格里高尔,直到他死去。毫无疑问,卡夫卡这篇小说的假设,“一个安分守己的小职员变成一只大甲虫以后会怎么样”,是这篇小说成为世界名著的决定因素。

    一部小说使用了不止一个假设,会是什么样子?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提供了一个范例:小说可以从一个假设到另一个假设,不停地假设下去,直到完成它的全部人物和情节。这种方式让现实生活多了一层层魔幻意味,轻松地打破了魔幻与现实的界限,成了20世纪中期以后最有影响的文学流派。

    今天的写作练习是:

    1.回头看看,你写过的小说,哪一篇利用了好的假设?后面有没有好好完成?

    2.思考一下,现在你是否同意这样的观点:“小说的真实其实是来自叙述的真实。小说不是对生活和现实的再现,它只是小说家的想象与虚构。”

    3.静下心来,用10分钟时间考虑一篇小说新作的假设。可以像《海的女儿》事先假设的是一个具体形象,可以像《小王子》事先假设的是一个抽象道理,像《变形记》事先假设一个现实生活中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件。

    4.如果现在头脑还清晰,多做一些假设。

    记录下来吧,你未来的小说写作中可能会用到它们。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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