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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们怀着对大学第一个暑假的热诚与期待，各自忙碌着寻找自己的“归宿”。他们有的去旅行，有的去兼职实践，我却茫然了。
我的家乡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沟沟里，离最近的县城都必须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旅行是奢想，大一暑期不被允许待在学校，兼职实践在我们那山高地穷的小山村更是谈不上。
迷茫之际，一张志愿者招募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张纸会成为改变我一生的开始。那是一份招集志愿者前往贵州山村志愿为孩子教授课程的一份宣传单，来往交通与伙食皆可承包。上面有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后来，顺理成章的，我来到了贵州的这个小山村，它比我的家乡要闭塞得多，水需要用木桶从山上抬下来。同我一起来的只有两人，一男一女。本就场地不足，我们三人只能被安排一起住在一间简陋的木制房屋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群孩子，脸上像是涂着一层洗不掉的尘垢，衣服皱巴巴的，领口处已经旧得发黄了。我们三个在教室屋顶上铺茅草的时候，他们一群人便推推搡搡地来了，看上去既兴奋又胆怯。
“你们是来这上课的学生吗？”我扯着嗓子朝他们喊道。
人群中突地冒出一句：“老师，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将视线定位在了一个扎着两条马尾的小女孩身上，衣服很旧但是很整洁，马尾周围隐隐约约的炸出些头发丝，看上去并不整齐，甚至称得上凌乱不堪。她见我看着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我隐约看到她两颊泛上的红晕。
“你们还小，这边太高很危险，你们去玩吧，老师能搞定的。”他们听到了我的回答，却没有离开，直到各自的家长来催他们回家吃饭，他们才陆陆续续回去了。
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完成这项工程。次日便将孩子们招集起来开始上课。
贵州多雨。尽管我们往屋顶上铺了好几层茅草，雨稍微大点还是会有漏雨的地方。经常是那个角落一只桶，这个方桌上一只碗，滴滴答答地往锅碗瓢盆中滴着水，整个教室都湿哒哒的。
这样的条件下，孩子们却极其认真。对于上课这件事情，他们抱有极大的热情。每天天不亮，他们便来到了教室。
上课第一天，我便注意到了第一天看到的那个女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一双渴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旦我望向她，她便会迅速低下头去。
课间休息时，她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页一页地翻着桌面上的书。我曾尝试单独与她沟通，但她总是那么羞怯，不愿多说一句话。当我提出要去她家时，她的头便像拨浪鼓般摇来摇去，我只有作罢。
我想，如果再回到最开始的那段时光，我一定会锲而不舍地追问她的情况，如果能早点给予她帮助，她是不是少一点孤独的时光。
二
7月的一天，一场大雨袭击了这个村庄，暴雨从早上持续到晚上，再到第二天早上，我甚至害怕我们的教室会突然坍塌，被暴雨淹没。
我顶着大雨跑来教室，猛地发现角落里少了那个女孩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生根。
“叶子去哪了，还没来吗？”叶子并不是她的名字，她拒绝告诉我们完整的名字，只是大家都这么叫她，我也就只能跟着叫了。
“老师，我们也不知道。”一个高个子男生站起来回答我。
“谁离她家最近，带老师去看看。”
“老师，她家好像好远，我们也没去过。”
正打算出门寻找村长同我一起去时，教室门口赫然立着一个满身是水的人。我即刻认出她便是叶子，急忙将她拉进教室来，脱下外套帮她擦净身上的雨水。我感觉到她在发抖，大概是被淋的。我带着她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地方，帮她换下了已经湿透的衣服，整个过程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叶子啊，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啊？”我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头几乎要埋到自己的颈脖子里，安静了许久终于蹦出了一句。
“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本以为她会主动跟我说出迟到的原因，但她道歉之后便不再说话了。这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明白要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的，于是第二天我便找到了村长向他了解情况。
我所了解到的比我想象到的要骇人听闻的多。叶子的父母在她3岁时外出打工，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叶子7岁时，也就是去年，奶奶中风动弹不得，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每天只靠叶子自己在田间种的蔬菜为食，偶尔村子里的人会接济一下。
“她父母就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吗？也没寄钱？”我问村长。
村长像是怕别人听到，将自己坐着的凳子向我这边挪了挪，俯首低声说道：“她爸其实早死了，出去第一年出车祸死的，她妈开始还往家里寄钱，到后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林老师，我也就看你对孩子们真心好，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跟叶子说啊，她奶奶瞒了她4年多了，没敢告诉她，这孩子，是真可怜啊。唉！”
我向村长道了别便直奔教室去。这时候学生正好放学各自回家，我料定以她的性格定不会让我去她家，于是悄悄跟在她后面。走到临近山脚处，却没发现哪里有路上去，便远远地看见女孩从一条竹子制成的爬梯缓缓地往半山腰爬去，之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爬梯，现在竟亲眼看到了。看着她轻巧地爬了上去，当我走至爬梯面前往上望时，却不禁腿脚发软。我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哆哆嗦嗦爬至了终点。
眼前是一方菜园，稀稀拉拉地种着些白菜，一条小路通往不远处的小屋，我猜那便是叶子的家。还未走近便与出来打水的叶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她被吓得桶都掉在了地上，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色通红。
随后，我被请进了屋子，屋子里面陈设简单，只有最基本的桌子凳子和床。
“叶子，你别紧张，老师只是来看看你，你不告诉老师你家在哪，老师就只能悄悄跟着你来啦！”我握着女孩瘦削的小手，想要先安抚她。
里屋传来一声咳嗽，“叶子，谁来了啊？”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我猜想是女孩的奶奶。
“奶奶您好啊，我是叶子的老师啊，哈哈。”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欢快，希望能以此缓解女孩的紧张。随后里屋便传来床板“吱呀”的声音，女孩急忙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我便被叫了进去。
奶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瘦削的身体缩在被窝里，如果不看脸，远远的我会以为是一个小孩子躺在床上。她把叶子支走后，开始问我是否知道了孩子的真实情况，我点了点头。
回教室的路上，奶奶有气无力的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回响。
“林老师，她爹娘啊，真的是太没良心了。他们都以为他爹是出车祸死的，我哪好意思把事情告诉他们啊。这个没良心的，一到大地方就忘了自己是谁，挣了几个小钱就觉得了不起，第一年就丢下她娘跑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好，我就当他死了吧！可怜了我儿媳妇，一个人在外头，后来她也没消息了，我也不怪她，是我儿子先对不起她。最可怜的是我的叶子哟！我跟她说，她爹娘在城里挣钱，没时间回来，这孩子越大就越难哄啊！”
我开始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这个老人愿意把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告诉我这个刚来村子的人，后来我才明白，她对老师这个职业有着难以言说的敬仰，她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带她的孙女走出这片黑暗。
但是，我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大学生啊！我在这里能呆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现在已经过了一半。我顿时感觉到体内有块坚硬的石头，压着我的五脏六腑，有的时候竟感觉到无法呼吸。
三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开始留意女孩的一举一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关心她。因为我觉得，要想走进她的内心，让她愿意将心里的想法告诉我，我就必须不断尝试亲近她，和她成为好朋友。
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选择了一个晴朗的夜晚带她爬上了教室的屋顶，头顶上是一片灿烂的星空，偶尔一阵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寂静有风的夜晚是最适合交心的，我们俩躺在茅草屋顶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各怀心事。这个时候已经离她奶奶告诉我真相那天半个月时间了，这半个月里，我和女孩的关系突飞猛进，我能感觉到她在慢慢信任我。
我转头看着女孩：“叶子，老师好想爸爸妈妈啊！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她们想不想我。”我故作担忧地长叹了一口气。
“老师，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很想你的。”她认真地回答我，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
“叶子又不是我爸爸妈妈，怎么知道爸爸妈妈也很想我呢？”我继续问。
“怎么会有爸爸妈妈不想自己的孩子呢？世界上所有的爸爸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这可是书上说的。”她闭上了眼睛。
“那太好了，那叶子也和老师一样想爸爸妈妈吗？”我小心翼翼地终于挪到了重要话题。
但是回答我的却是一阵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她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向我。
“想。”
这一个字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着，许久都没有散去。
她重新把头转回去望着天空，我本以为她已经说完了，正想着如何追问，她却突然再次开口问我：“老师，世界上所有父母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对吗？”
“当然，刚刚不是叶子跟我说的吗？书上也这么说。”我立刻回答道。
“老师，我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奶奶说那里很大很漂亮，但是他们没法回来看我，奶奶说我必须努力读书，将来出息了才能去那个地方看他们。”她继续说，“他们都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世界上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很爱自己的孩子的，奶奶这么说，书上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我才不会相信他们那群小孩，他们什么都不懂。”
她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我，天上的繁星映在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我伸手抱了抱她，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说：“是的，只要叶子好好读书，以后就能去那个又大又漂亮的地方看爸爸妈妈了，说不定他们现在也在想你呢！”女孩在我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孩子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随着她的成长慢慢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支撑着这个孩子走向更好的未来，树木终有老去的时候，真相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但此刻，我望着这孩子盛满繁星的眼睛，却只想把希望交给她。
特邀编辑：董学仁
周美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