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着篮子的老人家

    我对小k的最初印象是从他奶奶那里开始的，那个微微弓着腰的、总喜欢挎着竹篮的老人家。

    刚刚接触小朋友们时，我对他们的了解基本为零，只能通过上课摸清他们的秉性。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小k，他有着爱玩的性格，有时作业马马虎虎，和所有同龄男孩子一样。但是，他比别的小朋友有更多的模仿天赋，经常逗得身边人阵阵大笑。

    由于我比较年轻，不论是上课还是课间，小朋友们都很亲近我，小k也不例外。他会在我身后偷偷瞄我改作业，会在吃午饭的路上故意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会和身边的小朋友模仿我上课的样子。我能感觉到小k很喜欢我。

    每天负责接送小k的是他奶奶，头发花白，腰也直不起来了，我注意到她每天都会挎着一个用花布盖着的竹篮子。放学后，小k兴奋地跑出校门，门外家长接送区的奶奶也不住向小k挥手，小k跑上去抱住奶奶胳膊，翻找竹篮里的小零食抓起塞进嘴里。奶奶的脸上堆满笑容，和我招招手，小k也会远远朝我吼一嗓子：“老师，我奶奶接到我了。老师明天见！”

    有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遇见小k和奶奶。奶奶一手拉着小k，一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有时是当天去集市上贩卖的蔬菜，有时是小k的玩具和作业本。

    第一次英语月考，小k只得了66分，这个分数并不理想。考试结束后我们召开了家长会，那次，我终于面对面见到了他的奶奶，这个总是挎着竹篮的老人家。

    我注意到老人家很早就来了，从班级后门走进教室，先是左顾右盼，茫然看着班里一排排座椅，不知道孙子的位置在哪儿。

    “您是小k奶奶吧，来，您家孩子位置在这儿。”

    “谢谢夏老师。你看我都老糊涂了，娃的位置都记不住。”

    我看着老人家颤颤巍巍坐下，卸下胳膊上的篮子放在了桌子上。突然，可能是害怕篮子脏，老人又拿起篮子摆在了自己的脚下，还拿着原本盖篮子的花布把桌子擦了又擦，又蹲下身子，把椅子、桌洞也帮小k清理了一番，生怕留下一点灰尘。清理干净后，老人家拿着小k 试卷，对着纸上的红对勾，茫然地用手摸了又摸。见到有别的家长来，老人家便把篮子往自己脚边又塞了塞，生怕蹭脏了别人的衣服。

    家长会上，我先是向大家介绍了自己，接下来向家长们介绍了一些英语学习的方法以及对这次成绩的分析。我说，小朋友们都是第一次接触这门语言，只要按照老师的要求认真学习，慢慢就会了。

    家长会后我正要返回办公室，小k奶奶从身后追上了我。

    “我家小k说班里来了个大学生当他们英语老师，我还没见过大学生哩，没想到就是你啊。老师，我没文化不识字，我家小k就麻烦老师多费心了。”

    那是我当老师以来第一次有家长主动找我聊天。我既新奇又兴奋，和老人家站在楼道里聊了很久，从英语的学习到平日的要求，而老人家就站在我身旁，认真听着，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弯着腰，不住点头。

    “夏老师，谢谢你关心我家小k。你看英语这个东西我们也都不懂，就只能靠你了。大学生就是好，我们家小k要是能上大学就好了。”

    “老人家，只要孩子努力肯定没问题，我们今天先聊到这，您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好了，随时欢迎。你们对孩子这么上心，小k的成绩肯定会好的。”

    从那以后，我经常能在楼道里碰到小k的奶奶。老人家早晨送小k进班后就在楼道里或是我的办公室门口等我，和我聊上几句，说说小k的近况，讲讲他回家的表现。

    有一天，我远远看到小k奶奶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我，走近了发觉老人家这回有些不一样。她似乎有点焦急，一会往楼下张望，一会又在两边楼梯间来回踱步，左看看右看看，一只胳膊挎着篮子，另一只手把盖着篮子的布掖了又掖。

    看到我来了，小k奶奶也朝我迎了上来。

    “小k奶奶，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半小时才上课呢。”

    老人家看到我来了，皱着眉头开始诉苦；“老师，你可得好好管管我家这个娃。我给你讲，这段时间他一回家就耍手机，作业就是胡乱画两个字就完事，我这心里真的着急。老师我今天专门把手机拿来了，你帮我把里面的游戏都删了，让他回家专心学习。”

    一边说着老人家蹲下身子把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竹篮子的布，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生怕掉地下。

    “夏老师你看，就是这个祸害精。这个手机是这学期，娃他爹出去打工前专门买给娃让他学习的，听说你们会在微信上布置作业，谁知道这个小子一回到家就抱着手机看一整晚，嘴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一个劲儿傻笑。我一问干嘛，他就骗我说在上课。”

    我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抖音、快手等等软件赫然在列。心中一股无名火也燃了起来。

    “您别着急，我这就把手机清空。我们布置在微信上的内容只是把当天的作业重复一遍方便你们家长检查的，哪怕孩子们不记得了，最多也只要10分钟就足够。要是他每天看手机超过10分钟，肯定就是在玩了。再出现这个情况你就告诉我，我来教训他。对了，孩子的妈妈呢？您不会操作手机，他妈妈一定会。”

    原本还靠着栏杆站着的奶奶，一听到我问起了孩子的妈妈，便抱着头蹲了下来。

    “造孽啊，这孩子他妈是个麻将鬼，每天一头扎进麻将馆子不出来，就把这么个娃扔给我。我年龄这么大还不识字，咋办啊？”

    我听到这，心里一阵隐隐作痛，我把老人家扶了起来，让她先回家了。

    当天，我严肃批评了小k，他给我保证以后每天把老师的作业全部记在小本子上并给我看过之后再回家。我和小k约定以后回家专心学习再也不看手机，如果再听到奶奶告状，我就要惩罚他。

    小k的作业有了一些进步，但好了没两天，就又变回了龙飞凤舞，成绩倒退很多。同时我还发现，原本只是爱模仿搞怪的小k，现在开始模仿当下最流行的一些网红段子，还经常拉着班里的同学一块模仿。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把小k单独叫到办公室，问他回家学习的状况，小家伙只低个头，什么都不说。

    原本隔三差五就会来找我的小k奶奶最近不见来，我心里更着急了，但是又没好办法。

    又是一个周三上午，预备铃响了，我和往常一样准备去上课，在楼梯间我和刚下课的语文老师碰了个照面，这时小k的奶奶也急匆匆地从楼下走了上来，招手让我们等等。这一次老人家没挎篮子，一只手捂着口袋，另一只手攀着楼梯，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

    “小k奶奶，我马上上课了，您先和语文老师聊聊，我下课就来。”

    老人家并没有理会我，三步并两步走了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面前，我听见老人家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那沉闷的一声，像是扣在了我的心上。一瞬间，我慌了神，下意识伸手搀起老人，可是老人使劲拖着我的手，我竟没能第一时间把她扶起来，直到我和语文老师合力，才将老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站起来后，老奶奶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扶着我们的胳膊，眼泪大把大把掉了出来。

    “老师你们一定要帮我管管这个娃，我真的没办法了。昨晚不做作业要玩手机我不让，我就把手机藏起来，这个娃就在家里闹，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就打我，一顿拳打脚踢。你们看我胳膊上现在还有他咬的印子。今天早上他说什么都不来上课，他知道没写完作业你们肯定要批评他。这娃才10岁，以后可怎么办？”

    我当时瞬间大脑充血。没想到这个臭小子这么混蛋，转身我就想冲进班里，把小k拖出来狂揍一顿。

    语文老师急忙拉住我，“夏老师你先冷静，这节课你正常上，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老人家您起来，您和小k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那天一整天小k都没有上课，班主任老师还有学校的领导把小k妈妈请来了学校，分别和他们谈了话。我听说那天，小k奶奶见到人就哭，在办公室里差一点喘不上气。

    那天之后，小k奶奶再也没有来学校找过我们，不论是上学的清晨，还是放学后的家长接送区，原本属于老人家的那个位置被托管班的老师替代。

    那天之后，听说学校领导又专门找小k妈妈谈了话，就孩子学习的问题提了很多意见。在学校领导的一再劝说下，小k的妈妈很少再去麻将馆，代替奶奶管理小k学习。

    那天之后，小k变得沉默寡言，下课后木木地靠着墙站在楼道里。虽然我一直没有批评过他，我察觉到小k有意无意躲着我。放学之后，小k被托管班接走写作业，直到所有作业写完后再回家。我也微微松了口气，这孩子的学习有救了。

    后来，我曾在学校附近的小集市内碰到了前来卖菜的小k奶奶。老人家仍然挎着篮子，里面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另一只手拎着满满一袋的核桃。见到我来了，老人家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蔬菜。我发觉，老人家走路相较以往吃力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上回伤到了腿。

    再后来，我在学校附近的路上碰到过小k。这次他拉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远远地看到我，小k一低头拉着妈妈拐进了另外一条小路。

    支教结束那天，我单独把小k叫到了身边。那天，我们什么也没有聊，我给他放了一些视频，里面有很炫酷的物理实验，有充满青春活力的学生舞蹈，有学生社团里同学们爽朗的笑。他直勾勾盯着屏幕，看得入迷，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老师，这是哪里啊？我也想学习里面的实验和舞蹈。”

    “这里就是老师所在的大学。”

    那天我送给了小k一个礼物，是我们学校的校徽。看着我身旁摆着的行李，小k知道我马上就要启程了，在接过礼物的刹那，他抱住了我，趴在我肩上哭了起来。

    我希望他可以明白我的用意。

    我希望小k能懂得奶奶的用心，做一个孝顺的好孩子；我希望小k可以听懂我的鼓励，从此努力学习建设家乡；我希望小k的成绩从此越来越好，多方面综合发展……

    我希望小k的奶奶一切都好，可以看着自己的孙子变得努力、优秀，最后考上大学，圆了她的梦。

    特邀编辑：董学仁

北京交通大学研究生支教团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