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在脚下的亲情

    夜里昏暗的灯光下，像往常一样，母亲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做着鞋垫，自我记事起，这一做就是几十年。

    赶上父亲在家的时候，母亲的这份差事也有了点趣味，因为母亲最喜欢一边做鞋垫一边听父亲讲他当兵的故事。而每当这时，哥哥和我也都会忍不住地把耳朵伸过来。

    父亲当兵走的时候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伴随着一阵长长的火车轰鸣声，胸戴大红花身穿绿军装的父亲来到了阿克苏这个他挥洒汗水、难以忘怀的地方。

    父亲所在的连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整个连队扎根边疆，驻守边防，常年飞沙走石相伴，盐碱地一望无际。然而就是在这样艰苦的地方，父亲奉献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是铭刻在内心永远无法忘怀的回忆，更是一份关于大红花、绿军装、搪瓷碗、军功章的特殊情结。

    “连长！让我去，我是骨干，又是党员，应该打头阵，树榜样，况且我不是独生子，家里还有3个哥哥！”话音未落，父亲便把带着红手印的请战书按在了连部桌子上，眼神坚定而又充满力量。

    1984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硝烟还未散去，父亲所在部队接到命令，选拔2名骨干奔赴前线作战。由于在一次实兵实弹综合演习中，一名年龄较小的新兵手榴弹投掷不慎，父亲在扑救的过程中弹片飞溅到了眼角而落下了眼疾，上级考虑到父亲自身情况，没有批准父亲的申请。

    父亲没能如愿，这也成为他军旅生涯中的遗憾。带着这份遗憾，他主动请缨来到担负武装巡逻任务的库尔勒军供站。

    那个时候，他带领战士每天携带沉重的武器装备行走在荒无人迹的戈壁滩上，不论严寒酷暑、风吹日晒。饿了，咬上几口压缩干粮；累了，唱首军歌提提士气。走出去的脚印还没等身后的战士再次经过，就已经被疾风裹着砂砾掩盖。

    不变的是戈壁滩头日出日落的壮丽景象，变的是父亲日益消瘦的脸庞。这一年，父亲所在连队因工作表现突出，记集体二等功一次。第二年，他所带战士多名考学提干。

    每当故事讲到这里，母亲的脸上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接着便把线绳递到嘴边，用牙齿咬掉鞋垫上的线头，一双做工精美的鞋垫刚好制作完成。

    记忆中，哥哥和我从上学到上班，每次临行前，母亲总是会拿上几双新鞋垫给我们，她说，垫在脚底下，走起路来才会安稳踏实。

    今年春节，哥哥好不容易可以回家过年，但是受疫情影响，单位临时将哥哥召回。得知消息的母亲一下子慌了神，还没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哥哥就又要奔赴离家很远的工作岗位。

    哥哥临行前的晚上，母亲一夜没睡，拿出了她的全部家伙什：大大小小的花针，颜色各异的细线，经久耐磨的布料。依然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一针一线的为哥哥做着临行前的鞋垫。一不小心，针尖刺到了手指，瞬间流出了血滴，母亲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一下，继续飞针走线，丝毫不敢耽搁。

    哥哥是一名边防警官，像父亲当年一样，身穿绿军装，哥哥独自一人来到了祖国大陆的最南端。

    参加工作后，从边境检查站到海上巡逻一线，从缉拿毒贩到查获走私物品，既是他的岗位，又是他的战位。凭借对工作的热爱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工作两年，哥哥被单位表彰为优秀基层干部，荣立个人三等功。每次回想起这些，母亲总是很欣慰，虽然哥哥离家很远，但是只要有母亲的鞋垫在脚下，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沉稳而充满力量。

    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因为哥哥这一走，就又要等到春节再见面了。看到落泪的母亲，父亲再也控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独自一人走进了里屋。此时的我，不禁想起了那段我和母亲做鞋垫的故事。

    还记得自己当兵走的那个晚上，母亲屋里屋外忙个不停，帮我整理衣服、收拾行李、千叮咛万嘱咐，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切都忙完准备歇口气的时候，母亲一拍大腿说：“糟了！鞋垫还没有给你拿。”随即走进里屋，打开针线盒拿出了几双崭新的鞋垫，放在了行李箱的最里面，然后特意用手拍了拍，才放心离开。

    带着母亲做的鞋垫，我来到了部队。可是却一直没有把鞋垫拿出来垫在脚底。

    新兵连三个月，很苦很累，那时候每天都盼望着下连的日子。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等到下连的那天，我一定要把母亲做的鞋垫垫在脚下，每次想到这里，心里都美滋滋的。

    真正到了下连的那天，看着手里母亲做的崭新的、精美的、绣着美丽花纹的鞋垫，我却犹豫了，将它们又放进了包里。心想，等我考上军校的那天再拿出来垫在脚下。

    下连后，适应了连队的工作生活节奏，我便开始利用零碎时间备战军考。每次夜里学累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自己考上军校去报到的场景，那个时候我会垫着母亲做的鞋垫，迈进军校的大门。想到这里，我就一下子来了精神，拿起笔继续不知疲倦地复习。

    心里面装着这份期待，终于，我收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打电话告知家里的时候，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的父亲说：“我俩都很高兴！你妈妈又急着去给你做鞋垫啦！”

    时间过了这么久，母亲的鞋垫我已经数不清垫了多少双，但是却清楚地记得每垫一双新的鞋垫时，那藏在背后的故事，有考上军校，有春节回家，有执行任务，还有顺利凯旋……每次回想起这些，我都仿佛看到了昏暗的灯光下，母亲那日益斑白的头发。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亲情也可以垫在脚下，而且会让我们的脚下充满力量，让我们走得更远，更踏实。

    特邀编辑：曾松亭

武警特种警察学院 杨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