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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复制夏日深夜，白色的月光悄悄从窗户溜进来，撒在床铺上，飘在墙壁上，照在青春的脸庞上。天花板上的旧风扇吱吱呀呀，哼哼唧唧，像是受多了委屈，同学们经过一天的操劳，都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发出微微的鼾声。可是白竹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明天是支教的最后一天，下午他们就要踏上回学校的火车了，为期两个月的支教生活就意味着结束了，他们也终将离开这座平凡的小镇，告别这群可爱的孩子们，不知为何，白竹的心里竟激起一丝失落，想想，自己和这些孩子非亲非故，应该没有什么情谊，但在一天天的相处中，彼此的心灵都得到了呼应，自己渐渐融入他们的生活。脑海里一幅幅给孩子们上课、和孩子们做游戏、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的画面如放电影般一一闪现，白竹渐渐合上蒙眬的睡眼，晶莹的泪花挂在眼角，在皎白的月光下静静闪烁，在梦境里她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
一
大巴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在一所小学门口停下。不出所料，真的是农村小学，同学们见到此番情景竟有些瞠目结舌，有种梦想破碎的感觉。
学校的主体是一个两层楼的平房，挨着一片水田，此时稻田已郁郁葱葱一片，学校的操场就是教学楼前的那块光秃秃的泥巴地，周围立着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大铁门前站着几个学校领导，衣着朴素，估计早就在学校门口等候多时，看见大巴车驶来，立马迎上去欢迎，笑盈盈地和每一位下车的同学握手表示慰问，之后便安顿同学们的住宿。
宿舍就在学校食堂旁的一座低矮的平房，很明显这是由教室改造的宿舍。洗澡在一个大房间里，没有灯，没有隔帘，只有一个流水的通道，还需要自己去提水。整个宿舍楼也没有一个厕所，需要半夜穿过操场去大门不远处的公厕。有几个忍受不了这种条件的同学连夜买了车票回家去了。
同学们私下开了一个讨论会，队长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第一，之前大家准备的课件估计都用不上了，考验大家板书能力的时候到了；第二，既然孩子们都是留守儿童，我们就不能光教他们书本上的知识，还要去恶补有关留守儿童心理方面的功课，帮助他们构建完整的心理世界；第三，据我了解，学校好像只开设了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其他课程几乎可以说是空白，我们要尽可能地安排种类丰富的课程，比如说英语、音乐、美术等，帮助孩子们开阔视野；第四，我们也看到了，学校已经给了我们极大厚待和诚意，我们也不要太在意客观条件。
已是深夜，月光白晃晃的，田野里的蛙声此起彼伏，鸣蝉也不示弱，在树上声嘶力竭。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一盘蚊香静静地燃着，白竹揉着疲倦的双眼备着课。说实话，虽然准备了这么久，但是明天真的要上战场了她还真有点慌，怕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怕自己完成不了任务，以致回宿舍睡着后几次梦到自己讲课不好，然后被学生嘲笑，被学校批评。
二
第二天大家起床都很早，提前去教室熟悉环境，和早来的孩子们聊聊天。
讲台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一堆粉笔，一根教鞭，课桌很陈旧，颜色像布满黑斑的干瘪老脸，棱角被磨得圆滑，桌面上抠了很多个大大小小的洞，还有长长短短的刀刻痕迹，这些老态龙钟的课桌估计受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折磨，记载着一辈又一辈人的读书记忆，或许你坐的某个位置，你的爸爸可能以前上学坐过，或许课桌上的洞是当年你母亲为了做小动作抠的，或许上面刻着你爷爷的名字……多少年来，这所小学没变过，变的只有这里一届又一届送走的学生。
叮铃铃……上课了。
白竹模仿小学老师的上课流程，喊了句：“上课”！同学们全体起立向老师问好，然后坐下。这堂课白竹讲的是有关古诗词的知识，她按着自己讲课设计，首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然后切入了今天要讲的内容，刚开始还没什么底气，怕孩子们对她的讲课不感兴趣，没想到孩子们积极性很高，踊跃地回答她的问题，一堂课下来感觉时间都不够用，课后还有很多孩子们围着她讨教有关古诗词的问题。
她发现其实孩子们对古诗词非常感兴趣，而且有些还能背出不少诗句，有的孩子甚至拿出自己写的一些诗句给她看。他们用的只是学校发的两毛钱一本的本子，封面上用水彩笔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用圆珠笔写的诗句，语句简短，通俗易懂，有写家里的农忙生活，有写自己对爸爸妈妈的思念，有写家庭的温馨场景，有写老师的可爱……白竹看着这一字一句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小小的本子里记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记着他们生活的酸甜苦辣，这是他们最真挚最朴素最原生态的情感。
白竹发现，其实他们特别渴望和他人交流。
三
就这样，白竹渐渐融入了孩子们的生活，中午也和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孩子们会将饭菜里偶尔冒出来的肉片悄悄夹进白竹的饭碗，但每次都被白竹识破，肉片当然被物归原主。白竹常常被这群孩子们无意的举动感动得稀里哗啦，其实和这群孩子非常好相处，只要你带着一颗真心，很容易进入他们简单的世界。
白竹在这段日子里变得开朗大胆，不再是那个只会畏畏缩缩的胆小者，某些以为很难克服的弱点就这样慢慢被改变。
看到孩子们对古诗词感兴趣，白竹和孩子们秘密约定，每天早上抽出二十分钟朗读诗词。因为没有课本，白竹只有事先在黑板上抄好古诗词，并且标注好拼音。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那琅琅书声爬上高高的白杨树，把小鸟唤醒；飞向田野，在禾株耳旁呢喃；飘向学校边大马路，和杂草上的露珠说悄悄话……
四
晨读结束后，白竹注意到，总有个小女孩目光呆滞地从门口探进头来。起初白竹也没太注意，但后来发现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守在教室门口。好几次试图和她说话，但她总是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说，还怒气冲冲地瞪白竹，问她啥也不答，只会一个劲地叫“弟弟”。
白竹拿她也没有办法。从孩子们口中得知，村里人都管这个傻傻的小女孩叫花胖。花胖从小喝母亲的奶长大，家里人都认为是她娘的奶害了她，让她和那个憨娘一样神志不清。她有个弟弟就在白竹负责的班，平时就爷爷奶奶在家照顾姐弟俩的生活。花胖对弟弟十分忠诚，有谁欺负弟弟，花胖就会凶神恶煞般站出来，乱吼一通。这招还挺管用，弟弟因此很少被人欺负。
有次白竹去上早课，看见花胖又傻傻地站在门口，警惕坚毅的眼神扫视来来往往的人，仿佛这样别人就不敢接近她。白竹微笑着对她说：“我们进去和弟弟一起坐好不好呀？”花胖表示愿意进去，白竹就安排花胖和弟弟坐一块了。上课的时候，花胖端端正正坐着，一脸严肃认真样，不知道这是她傻的缘故还是她真的在认真听。不过，白竹愿意相信这个傻女孩在认真听她讲课，课下还耐心地教这个女孩数数，1，2，3……花胖笨拙地伸出两只小手，认真地数着，开心得笑得咯咯叫，那一刻，白竹觉得她是世间最可爱纯真的天使。
直到某天，当白竹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花环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花胖了。那个花环是用野草编成的，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白色，紫色，粉色……像是一个五彩缤纷的梦。白竹中午打饭无意间听到食堂阿姨聊着，说是傻妞的父亲拉着花胖上了火车，结果他自己逃出了车厢。自那天起，花胖再也没有出现过。村里人嘴里的花胖渐渐成了过去式，她来没来过这个世界我们也不知道。
五
白竹无数次幻想过花胖一人在火车上的场景，发现爸爸还没上车，急得嚎啕大哭，冲到火车门口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面目狰狞。有几次白竹还特意去了火车站，呆呆地站在出站口，幻想着花胖会奇迹般地突然出现，然后她冲上去紧紧抱住花胖永不放手。一次，有同学提议将花胖的相关信息放在社交平台上，发动网友的力量共同寻找。但白竹犹豫了，毕竟花胖的家人并不希望花胖回来，而且万一牵动了警方，还会给花胖的家庭带来麻烦。白竹一时激动，想向学校申请能不能办这样的一个相关的宣讲会，奈何支教队长一再劝她说：“咱来这儿的主要任务是支教！支教！支教！你现实一点好不好，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白竹被队长的一脸严肃逼得哑口无言。
六
天还是照常亮了，与以往的早晨没什么不同，但却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不错，今天算是支教的最后一天，下午他们支教队就要走了，因此上午也没有安排课程。白竹便想了一个法子，让每一个孩子都上讲台去说点什么，于是平时腼腆的孩子们都踊跃地上去发言，说的大概是一些非常朴素的夸赞老师的话：漂亮，温柔，善良，勤恳……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一些白竹平常不经意的举动都会成为孩子们口中的感动。
发言快结束后，班长组织同学们一起深情合唱了《送别》，这是白竹教给他们的第一首歌。站在讲台上的白竹已经热泪盈眶，但还是坚持和他们一起唱，唱到感伤的地方，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泪不住地流，孩子们有的早已泪如雨下但还是倔强地大声唱着，仿佛在完成他们的最后一场表演，下午他们就不用来学校了。快下课了，孩子们都围着白竹，把自己写的信都塞到老师手里，有的还将自己的小零食往老师口袋里塞，有辣条，棒棒糖，干脆面……有的还紧着追问：老师明年还来吗？老师明年还教我们吗？老师我们长大后可不可以去找你……白竹一下子被问得团团转，刚擦干泪，又被这一群可爱的孩子感动得哭了。
下午，孩子们一个都没走。有的默默在车旁擦着眼泪，有的故作坚强一句话也不说，有的围在大巴车周围，大声地喊：“老师再见，我们爱你！”
白竹痴痴地望着他们，又一次哭了。她不知道多少次被这些可爱的孩子感动得稀里哗啦，总感觉内心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此刻只想哭，也许这就是不舍。
特邀编辑：董学仁
甘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