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追求一个真相，反而看得清全貌

    海浪、渔船、小卖部及甜得发腻的糖水，这些原属于暑假的信号，在《隐秘的角落》里，全都变成命运的警示。一场暴露在阳光下的谋杀案，明黄的色调中，日光不遗余力地照射，不免令人想起《阳光普照》里，那个渴望躲进阴影里的阿豪。然而，在《隐秘的角落》里，阴影从来不是阳光的对立面，就像人性里的善恶，界限分明又彼此黏合。制作团队偏爱在热闹的夏天呈现这个悬疑故事，要“太阳越大越好，光越足的地方，阴影越多。”光影在每个人脸上流转，应和内里的暗潮涌动。

    如导演辛爽所说，“这是个以爱之名行恶的故事。” 由原著《坏小孩》改编为《隐秘的角落》，藏起了显性的“恶”，愈发凸显“爱”对罪恶的粉饰与铺陈：因为对妻子的“爱”，张东升以杀人作为挽救婚姻破碎的手段，倾尽所有。因为对父亲的“爱”，朱朝阳用无数谎言掩盖他与朱晶晶死亡的直接关系，不能自拔。张东升的台词，就像是对这种爱之变相的诠释：“你们有没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有时候为了这些东西，我们会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三个迷失的小孩，一位失意的老师，当他们陷入罪恶的泥沼之中，才发现自己真正无法逃脱的，是深渊一般的情感之网。

    在剧中，家庭往往是情感的发生场。每个人的家庭故事都丰富立体，人物性格也因之充实起来。普普和严良是从福利院逃出来的孩子，家庭亲情的缺失，促使他们更努力地抓住现有的幸福。因此，才有了两人为救普普患病的弟弟，与张东升做交易，开始走入黑暗角落的故事。

    困于原生家庭中的朱朝阳，虽然与张东升互为镜像，暗喻恶的滋长，却总是让人恨不起来。剧中用12集的体量，细致地刻画了他从“好学生”走向“坏小孩”，在夹缝中扭曲生长的历程。父亲朱永平在与母亲周春红离异后，重组了三人的小家庭，刁蛮骄横的妹妹朱晶晶，占据了朱朝阳与父亲鲜少的相处时间。她肆无忌惮地踩过父亲为朝阳新买的白球鞋，一道鲜明的污渍，是父子二人难以缝合的裂痕。

    儿子长久的情感缺失，却插入了母亲如针般严密的爱。周春红与儿子朝夕相伴，却从未真正了解朝阳的喜好。唯成绩论、控制欲强，将儿子视作生命全部的母亲，牺牲自我是为了给旁人展现优秀的儿子，给前夫交上令人艳羡的“成绩单”。

    这些欲盖弥彰的爱，构成了刺眼的阳光，也愈显出阴影的沉重。一如片尾，三个孩子乘海浪做着“小白船”的浪漫想象，镜头一转，沙滩上剩下一具尸体。童话终于走入现实。

    反观张东升，零散的家庭片段为他阴冷的“恶”，增添了几许生活的私人性。对着镜子脱假发，自我凝视。背向妻子离开的车，失控地抽噎几声。在灰净的墙上刮出结婚照的划痕，营造夫妻曾经相爱的证据。生活的一地鸡毛，塑造了这个绝望、伪善的小镇教师。因此，不难理解，每当张东升萌生杀意，总是要问一句：“我还有机会吗？” 使他下定决心的，是现实对一线生机的无情摧毁。就像妻子给了他拥抱，又决心与新欢一同离去。像孩子们给他作为父亲的情感错觉，又在密谋着用复制卡保全自身。只看到黑暗的人，由此不再相信光明，恶的开关被失控地打开。

    派出所老陈，是改编中的新角色。这个几近完全正面的人物形象，才显示出阳光本有的公平、温暖与无私。老陈的偶然出现，恰好在严良的一念之间，仿佛在反问观众，“家庭，可以给孩子带来什么？”他费尽心思让严良与亲生父亲见面，流浪的小孩逐渐相信真情，不再以拳头作为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后来，当他为救严良受伤住院，严良打包了老陈最爱吃的牛腩粉，并留下字条让他放心。直至退休，老陈也不忘对严良的保护，申请成为他的监护人。老陈正符合传统对“家人”的期待，如港湾，如驿站，如海岸，感情和喜好都是朴实的，却令人信赖。

    故事结尾，严良对着老陈说，“我没有当坏人。” 此时此刻，严良好像又变成那个等待爸爸回家，要一个梨子作奖励的小孩。

    以家庭伦理为故事底色，使冷冰冰的犯罪事实多了一份人性的厚度。《隐秘的角落》似乎并不重在呈现所谓的“真相”，从故事开始就袒露张东升推倒岳父母的罪行，到模糊化血腥暴力的杀人过程，这部悬疑剧要拉紧观众精神的弦，在于小处的情感博弈。一根测试朋友的头发丝、一件悬挂在树枝上的衣服，都可以引发观众的自主推导。

    老陈有没有死？张东升救了普普吗？朝阳爸爸听到拉链声，扇了自己两耳光，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觉察真相？关于这些，剧中也没有给出标准答案。开放式的结局，相较于推理先行的悬疑剧，可谓反其道而行之，然而，家庭叙事给《隐秘的角落》带来了更多可讨论的空间。观众可以用悬疑剧的眼光去发现，也可以从伦理剧的角度去理解。就像阳光总会带来阴影，不追求一个真相，反而看得清全貌。

    青年编辑：唐冬冬

    责任编辑：谢宛霏

厦门大学学生 段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