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内心愿意接受‘打工诗人’的称号。”罗德远说。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27年前,罗德远从四川到广东寻梦,并在这里完成了从一名流水线产业工人、媒体人、打工诗人、文化人才等的角色转换。
如此大的“跨界”,他是怎样完成的?
近日,笔者对这位“打工前沿的歌者”进行采访时,罗德远正在增城家中整理《中国打工诗歌40年精选》。他说,这是为纪念中国设立经济特区40年,整理一本集子做个念想。我翻阅了一下目录,发现遴选的近500首诗作,均出自粤港澳大湾区260多名产业工人作家之手。
“……我的一位名叫杨贵妃的巴蜀老乡/间接将岭南荔枝推向水果之王/另一位名叫苏东坡的老乡 则成功策划了/诗歌营销的文案。停止命运的奔跑/我靠在增城的挂绿树下/阳光发烫 内心荡漾/思考有无可能将增城荔枝写进/新的风雅诗篇 让诗与名一道走红/千古流传……”在罗德远去年夏天写的《奔跑的荔枝》片段里,他利用唐、宋历史人物杨贵妃、苏东坡,将自己出身四川泸县、扎根广东增城的身世链接起来。
到广东打工之前,罗德远在贵州玉屏、四川泸州有两段打工经历。1989年冬,回到家乡云锦山下,创办农民文学社《荒原星》。《荒原星》乡土文学报陆续出版12期,给罗德远贴上了“有文化”的标签,他被推举为村团支书、村副主任等。“十二品芝麻官”的工作,使罗德远更加贴切地听到乡村的声音,并创作出《高山》《想去城市走走》等一批诗歌,随后见诸《中国青年》《诗刊》《四川日报》等。
1993年盛夏,罗德远南下寻梦。曾经日晒雨淋的打工苦难,让罗德远非常珍惜在宽敞明亮车间里的工作,从不向人提起深藏内心的文学梦,只在睡觉前躲进蚊帐里写诗,悄悄投稿。直到有一天,公司办公室主任拿着一张“绿条子”(稿费单),在车间找到正忙活的罗德远时,工友们才知道身边“隐藏”着一个诗人。
后来,罗德远文学创作羽翼渐丰,跳槽到文学杂志当编辑。不久,当时在国内单期发行超20万册的《佛山文艺》,推出他写的《黑蚂蚁》:“……舒展双腿/我要踢开粘滞的土地/站立起来/会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罗德远坦承:“写这首诗跟当时的角色转换有关,毕竟脱离流水线、靠文学谋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而今终于‘踢开粘滞的土地’,确实有些激动。”
《黑蚂蚁》为罗德远带来不少粉丝,先后收到数百位读者来信和邮件。“大家都说诗中蕴含的意境,与他们在流水线上的心境十分吻合。”
写诗加上编辑文学刊物,让罗德远在产业工人群体里渐渐积累了人气。罗德远深知,在数千万打工兄弟姐妹中,能够像他这样通过文学创作、写诗改变命运的,其实并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些产业工人,没有放弃文学梦想,如果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发表平台,也许能让他们的精神生活更加丰盈。
2001年夏天,罗德远等人在广东惠州创办一份民间诗报,倡导的“打工诗歌”迅速得到产业工人的积极响应,在粤港澳大湾区的工厂,掀起诗歌写作热潮。比如许立志的《许立志的诗(4首)》、郑小琼的《打工,一个沧桑的词》、黄吉文的《打磨工自述》、冉乔峰的《夜班手记》等。
“产业工人里能够产生优秀诗人、作家,但需要引导和发掘。”罗德远说。他同时又有些担忧,产业工人是新的工人阶级群体,他们的诗歌就是工人阶级的精神史诗,呈现的是社会进程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罗德远指着面前的《中国打工诗歌40年精选》打印稿,说:“这本书有着一个时代的特殊印记,我在选稿时,尽量抓住主旋律,让人们看到这个群体的勤劳、坚韧与追求,弘扬社会的正能量。”
有人说,中国产业工人千千万,打工诗人好几万,靠写诗或文学创作改变命运,很难。但罗德远是个幸运儿。15年前,经各方举荐,时任《创业者》杂志编辑记者的罗德远,与王十月等9位诗人作家,作为优秀文化人才引进到广州增城落户。罗德远从此结束12年的漂泊生活,开启人生的另一种跋涉。
8年前,罗德远通过公开竞岗成为增城博物馆副馆长,后来转任图书馆副馆长至今。在从事一些阅读推广活动时,他发现当前的产业工人综合素质、理想追求、精神文化需求都非常高。“他们的思想、视野远比当年的我们要宽阔很多,他们提倡新观念、追求新时尚的想法非常强烈,已经融入新时代。”
“像留言给东莞图书馆的农民工吴桂春,已经将自己当成一名东莞人。一纸留言让人感到一座城市的温暖,让产业工人感受到这里需要他们,东莞做到了。”罗德远说,这其实是政府、社会、企业与产业工人之间的多赢。文化、文学对产业工人的惠民,能促进社会和谐稳定和文明程度的提高。“但我们需要以一种平等而不是俯视的态度对待他们,让他们掌握更多的技能,通过更加丰富的业余文化活动,组织、引导他们参与到科技创新和社会管理中去,让他们找到归属感。”
“我记得熊国华(著名诗评家,编者注)这样评价过你:罗德远自觉不自觉地成为改革开放以来千百万打工者心灵的代言人、人格精神的形象使者,他所倡导的‘打工诗歌’,如同打工者对中国现代化进程所做出的贡献一样,理应在当代诗坛占有一席之地。”我问,“这一席之地,你希望以怎样的身份命名自己?”
罗德远连连摆手,说:“熊老师这个评价太高了,我担当不起。但如果真能有一席之地的话,我还是愿意为产业工人的打工诗歌、打工文学做点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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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