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面馆吃,正襟危坐地吃,那是不成的,得同长安人一起吃,置身其中,方得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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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暑假,在长安区一驾校练车,往来路远,太阳又毒,中午便在驾校食堂就餐。比不得大学食堂饭菜种类纷繁,主食只米饭、面条二种。
终于等到能吃米饭那天,我打好饭,坐在吊扇下,正欲开动。
“哎呀,你说这为啥又是做的米饭么。老李,咱今儿又吃米饭。”一位剃着光头,身短肚圆的教练粗着嗓子,回身对身后另一教练说道。老李没言语。打饭的女人半恼半笑,回道:“7天咧,就做了这一顿米饭,你还嫌米饭吃得多了。”
长安吃面,频也如斯。
长安吃面,有其特点。“面条像裤带”自不必说,更有趣儿的一点是——此处吃面,当真是吃“面”。
可往东南去,和苏式汤面作比。苏州地方,汤面、茶、评弹是老苏州们“一日之必要”。苏式汤面,面如银丝,细而长,韧而爽。盛在碗里,面浮于汤,齐整,雅观。看上去,形体差别已极大;吃来,更觉不同。苏式汤面讲究面、露、汤、浇、青,凡五种,尤以汤和浇头为重。汤要清而不油,透明如琥珀。这汤料的配方都被店家视作传家之宝,秘不外传。其浇头名目之繁,更多达500余种。
若往西北去,与兰州拉面作比,亦大不同。我未曾亲至兰州一尝,但据同学说,吃兰州拉面,面在其次,重在喝汤。这汤先加牛肉、牛骨,武火煮开;水开后,捞起牛肉,煮至水白,放药包。煮汤工序烦琐,配料几十种。但,味道极好。同学去吃面,总得喝好几碗汤。在学校里和甘肃同学一起吃面,他们往往汤已喝尽,面还有小半碗;且实在得吃面的话,也必以一小碟泡菜或酸萝卜佐食。想来,所言不虚。
长安的面,只是“面”。面里汤少,若要喝,多用小碗再盛将一碗,放在手旁;配菜也是极少的,举个极端的例子——油泼面。好像除了油、辣椒,几片青叶,再无其他。一位广西的女同学与我一起午饭,我问:“来长安了,为啥不吃面呢?”她答说这长安的面没菜,就是面,面团。而且,稍放得久就坨,筷子搅不动、夹不起。我听罢,大笑不止,又不禁觉得她可怜。吃不得面,能算来过长安吗?
不管人家怎么说,长安的面就是这样。长安的面“粗”,看样子就宽厚老实;馍馍大肚“能容”,火腿生菜、煎蛋鸡柳,乃至鸭蛋黄,尽可以往进夹。
既不喝汤,菜又少,到底是在吃个啥呢?一个人去面馆吃,正襟危坐地吃,那是不成的,得同长安人一起吃,置身其中,方得其妙。
之前去兵马俑博物馆,出来时,在纪念品店看到一尊泥塑:一粗手大脚的精壮汉子蹲在长凳上,左手托着盆子似的大碗,右手挑起寸许宽的长面。他眼角全是皱纹,嘴张得老大,脑袋左倾,很享受很快活地望向手中的面,似乎下一步便是把它整个吞下。
泥塑中的吃面场景可谓传神。长安吃面,该当如此。幸哉,同宿舍的武同学生长于长安,我得以见到他吃面的样子。那姿态,可谓风神潇洒。
中午放学,我们一同到食堂吃面。他揩揩额头和颔下的汗,住了筷子看我,“你们南边儿不会吃面?”随即,他露出鄙夷又非常惋惜的神情,“你看,哎呀,你咋把那面咬成那一脞脞的!”
我看看自己碗里的面,或断头,或断尾,相与枕藉,极碍观瞻。他碗里的面却条条分明。于是该我住下筷子了。
他先相中一根,把面挑得高出头顶三寸许,也不抬头估量长短,抖将一抖,便往嘴里送去。只听他嘴角滋儿滋儿大声响着,面像活了似的,直往他嘴里钻。末了儿,面尾在碗里一拍,往桌面溅上几星儿汁水,嗖的一声,面就全进了嘴。一根面吃完,额头颔下又冒了汗。他倒没擦,只左手捉起盛面汤的碗,咕噜噜喝了几大口。喝毕,将碗往桌上一掷,长长打了个嗝。这会子,才揩了揩汗珠。
再朝他碗里望去,依旧条条分明。
我小时候吃面次数少,吃起来爸妈也不怎么管。有时夹半天夹不起来,爸妈便说要我把嘴靠着碗沿儿,像吃米饭一样把面往嘴里赶;实在赶不进去,他们便拿来勺子,把面碎成小段,让我用勺子舀面吃。我何曾见过如此畅快的吃法,简直是破天荒!好在易学,兼之又在长安,“良师益友”颇多,不出一周,便能如他一样痛痛快快地吃面了。而后常与同学一同吃面,相互“切磋”,技艺精进如飞。
2019年6月底毕业,回到家乡。我常留意住处附近有没有卖裤带面的面馆,商家寥寥;即或打着“正宗裤带面”的招牌,吃来绝不“正宗”。每到这时,便想长安。何日再到长安,何日长安里再与老友一同吃碗面呀。
陕西安康中学高新分校教师 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