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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节约的种子

舔碗

甘肃正宁县山河初级中学教师 赵会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9月29日   16 版)

    近日,习近平总书记对制止餐饮浪费行为作出重要指示。他指出,餐饮浪费现象,触目惊心、令人痛心!青少年学生处于“三观”形成的关键阶段,而节约是一种行为习惯,需要从小养成。节约的种子,通常都是父母、家庭给孩子种下的,并且一点点长大,陪伴其一生。《中国青年作家报》特开辟“节约的种子”专栏,欢迎读者把你身边的节约故事,以文图、音视频等形式发给我们。

    投稿邮箱:zgqnzjb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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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叶老了,父亲也老了。

    秋风知道自己也会老,所以拣着青春的当儿,一阵一阵吹来,好先把树叶吹老。老了的树叶肌肤蜡黄失青,颜面斑驳不洁,茎脉暴起如蚓。风一来,就在风中打摆。落在地上的,连一丝风都挡不住,任风随意翻卷。

    但日子从未老过,它是不曾停歇的风。风磨万物,万物难免一老。父亲能把镰磨成弯月,日子就能把父亲磨成弯月。镰贴着土的时候,父亲顶过青天的头颅也就该着地了。落叶要归根,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也终要把自己交给土。

    除了日子常青,还有什么是能够常青的,父亲用一个举止告诉着我。

    当秋风把最后一枚树叶吹老时,母亲将新玉米脱成粒,再用石磨磨成细碎的玉米糁子。躺在簸箕里的每一粒糁子亮黄而棱角分明,亮黄而棱角分明的还有炊烟和日子。当经慢火炆煮的一碗糁子汤、一碟三大王菜呈上来时,时光突然凝固,凝固成肃穆和庄严。阒寂终要被打破,时光在父亲晶莹的眼眶里碎成一窑洞的激动和甜蜜。伸出双手,缓缓地捧起碗,捧到头顶,再落到唇边,闭眼深吸,随后缓缓睁眼启唇,吮进一小口,慢品起来。吃罢收碗筷时,父亲再次将碗置于宽大的右手掌,把大拇指伸向碗沿并弯曲扣住边儿,其余四指分开用力囚住碗,然后把碗切近脸颊,伸长舌头,把残留在碗里的汤汁一寸寸舔尽舔干。有舔不到的地方时,手腕向左一偏,头向右一倾,转动舌头,剩余的区域便一舔而光。临了,还不忘把筷子吮咂一遍。

    碗如新洗,便向饭盘子里一轻推,接着咂吧几个嘴唇后,起身,下炕,勾鞋,出门。铿锵的脚步声、铿锵的背影如碗的锃亮长在了布满炊烟味的窑洞,长在了偌大的庭院。

    这场景从我记事起就种在了窑洞的那一方坑上。如今窑洞废圮了,那一方土炕上老鼠不知去了几回,它在寻找与它同居一室的主人的味道。微尘上的几粒鼠屎、几痕鼠爪,是它有意留下的。它觉得失忆的人间有时得必须唤醒,所以它笃定地留下了笃定的屎和爪痕。

    如今的父亲,日子把他磨成了一粒尘埃,风把他吹成了一粒尘埃。其实,他一直都是一粒尘埃,土地生了他,养了他,他只和土地亲,他只记得土地。渐老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做着一道连减题。日子把他的骨头磨脆了,风把他的躯体吹皱了,风也把他的记忆掏空了。今年,给我和兄长常念叨一件事——挖掉地里的树,赶紧种粮食。那一刻,我只麻木地戏谑了一句:“哪一顿把你饿下了?”父亲凄然一笑,说:“我怕把你们饿下了”,然后便不语了,慢慢转过身,浑浊的目光爬上墙头,盯着蹿过墙头的玉米梢能立半晌。

    时间剔骨之后,留下的是不是都是痛苦?一阵秋风起,树叶哗啦作响时,一枚黄叶匍匐在脚尖。叶面上,被冰暴砸过的伤痕绾结成疤,硌得风抖了一下。

    父亲兄弟五人,他行三,难得有一次去距家十里路的小学上学的机会,他很珍惜,尽管每天要跑二十里路的往返。当阳光把树影推移至东南方向时,父亲一路小跑回家,放下书包后,第一件事就是提上篮子奔向田野去拣拾菜叶或可食的野草。乌鸦发出最后一声鸣叫时,父亲拣回的菜叶或野草被奶奶混上玉米面,揉成菜团后蒸在了锅里——这是父亲第二天早间和午后的餐饭。来回奔波,最免不了的就是迟到,经常晚来的父亲被“辍学”了!

    到四五月青黄不接时,整个村庄被饥饿抽去了筋,陷入深度乏力的泥淖中。合作社的大灶就设在胡同的一只大箍窑里,灶膛里火舌飞舞,大铁锅里却只浮着几片绿菜叶。为了那几片菜叶,和藏在掌勺师傅勺底的那几粒米,排队打饭的人都把眼睛瞅绿了。一片菜叶、一粒米生生把一群茂腾腾人征服了。父亲舔碗的习惯生于此时?乍起而旋的风搅得树叶互殴,我也被风扇了一个巴掌。

    在靠工分维系日子的最后几年,父亲兄弟五人分家了,父亲只分得了一孔窑、一口锅、小半袋杂粮,还有我、兄长、姐姐这三张饥饿的嘴巴。风把田野刮得越来越干净,风也把我们的肚子刮得越来越瘪。早晨,看着辗转反侧,呻吟不断的我们,父亲眉间的“川”字纹深了一寸,“饿”字也成了让全家人色变的一个词。

    ……

    秋风一天比一天浓烈,树叶一天比一天苍老,习惯了左手执筷的父亲这次双手捧起碗贴向脸颊,等全部脸颊陷入碗里时,只见他的头一上一下地连续运动着,碗也在十指的移动下慢慢旋转……

    哎——

    日子把父亲腌老了,父亲把自己在岁月深处也腌成了一位朝圣者,那块深腌的疤也终成了一页鎏金而长青的经文。

舔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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