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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他乡是故乡,家书何所寄

北京师范大学2019级硕士研究生 曲宁馨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9月29日   01 版)

    我出生前的全家福,图中的两位老人是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和我,1998年摄于青岛开发区,现在已经整体规划为青岛西海岸新区。

    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失落的不仅是回不去的那景,更有那还没来得及拾起的那情。当“家族”慢慢变成了纸面上的一个冷冰冰的词语,当我的姓氏背后不再有温暖人的灯火,当我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见到大同小异的“家乡”时,拥有一份叫作“乡愁”的感情对我来说已经太过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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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父祖母都是地道山东人。1931年,我的祖父出生在山东威海的一个农民家庭,14岁参军,虽然没有经历过雪山草地的洗礼,没有在战场上直面过外敌的血腥,但他为新中国成立的最后阶段添上了几笔荣光,虽然那时他还是个小兵。新中国成立后,祖父通过考试进入军校学习,尔后在济南与祖母结婚。祖母是济南城里人,按照当时的习惯,家中排辈起名男女要分开,祖母在姐妹中排行第三。祖父母的婚姻并没有民国故事里那些缠绵悱恻,数十年的漫长家庭生活里,有过平淡的琐碎和相守的喜乐,也有过异地而居的思念和路途辗转的追随。

    迢迢青山远,他乡是故乡

    我的父亲1968年在济南出生,有一个大4岁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那时爷爷远在福建,奶奶在幼儿园里当老师,带着爸爸住在娘家。那时普通人家的生活依然不宽裕,鸡蛋肉类都是稀罕物。奶奶说,爸爸出生那段时间,她的四妹(爸爸的四姨)每天一大早都到供销社去排队,只为了买上两个鸡蛋给母子俩补充营养。

    不久,爷爷奶奶在福建的生活安定下来,父亲的伯父便送他到福建去。那是爸爸第一次长途旅行,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旅途的种种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火车长长,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才到了父母的身边。如此,爸爸虽然出生在济南,却难以算得上是个济南人,他童年的时光,大半是随爷爷奶奶在福建度过的。

    爷爷当时是部队通讯营的营长,驻地在福建漳州的龙海县(现漳州龙海市)。在爸爸的回忆里,漳州多山,军营就在半山腰,连排的平房整齐地立在山坡上。爷爷的级别可以带家属,有自己家居住的一套房子,不少类似情况的军属同住一个比较集中的区域,与部队的营地和百姓的村落隔开。

    在爸爸的回忆里,福建军营中的生活是亲近自然且富足快乐的。除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捉泥鳅这些常见农村儿童的游戏外,对这些军营中长大的孩子们来说,养鸡养鹅也充满乐趣。大片丘陵上漫山遍野都是农民种下的菠萝,沿路无人看管,上学路上用小刀割一片肥厚的叶子,割掉边上的锯齿,里面的叶肉也多汁而甜美。菠萝成熟的时候偷偷摘一个,吃得也很是浪费。

    虽然在生活上,军队及家属与当地百姓几乎完全分开,但是学校却还是军民小学。课业负担极轻,那时在学校的时光完全构不成生活的重点,值得一提的只有两点,一是从学生和家长的穿着上看,军属和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还是有较大差别的。我的伯父回忆,当时学校开家长会,衣衫补丁且不提,当地孩子的家长中竟不乏打赤脚的;第二,除了常规的课堂学习,学校还有不少课余作业,比如挑粪浇地。爷爷所在的连队是通讯营,下设有线连、无线连和通讯连,后者主要通讯方式就是骑马传达,故而军营中有专门的马厩,而大量马粪也就解决了爸爸的劳动作业来源。

    城市中长大的孩子往往不知乡愁何味,而爸爸随爷爷在漳州山区部队中的这一段生活,恰恰展现出一份别样的“乡愁”——一个幼小的孩童,虽远离祖祖辈辈生长的家乡,却对异乡的土地也有着诚赤的热爱与真切的回忆,那里对他来说,就是第二个故乡。一个家族的回忆悠长又令人感到一种血脉相递的奇妙,但一个人的回忆,却更加绵密生动、读之有味。只是,爸爸这个山东人,回忆中的山水,却是南中国的山水;童年记忆中的味道,虽有家里锅中的鲁菜鲜咸,却也时常混杂着南方独有的果木清香。他记忆里那漫山遍野的菠萝与密林,那四季不停的潺潺流水,都不为他出生的那片土地所有。对于这样一份别样的“乡愁”来说,究竟何处是愁之所托呢?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清楚,我们能知道的只是:无论将哪里视为故乡,那片山水都在远去,无数的“故乡”,都已不复。

    家家同此色,堪堪差可书

    爸爸记忆中的“故乡”,并非真正的血脉家乡,但爷爷心中的故乡,却是自幼成长的齐鲁。爷爷半生戎马,却只在少年时代经历过真正的战役,后来便长期在通讯部队任军职,而爷爷与邮政事业的一生缘分,也自此始。上世纪70年代末转业时,爷爷先是被安排到邯郸邮电局任职,因为想回山东老家,便安排祖母带着伯父和父亲暂时滞留漳州,到邯郸后向单位提出申请,几经周转波折,终于得以回乡,在济南市邮电局中工作。

    爷爷少小离家,爸爸更是直到小学毕业,才第一次回到了“家乡”威海。那时爷爷有战友转业到大连,爸爸跟着爷爷从威海、烟台绕道去大连旅游一趟。那时候穿过渤海湾可以乘坐轮船,海上风浪虽不大,但晕船却是很多人都不能避免的。轮渡早些年在一些地方还是比较重要的交通方式,近几年虽然有所减少,但也没有完全绝迹。小时候要从家里(现在的青岛西海岸新区)到青岛市区去,除非绕道高速,也需要乘轮渡。我家所在的地区码头有两个,轮渡也有大小两种,从离家较近的“安子码头”出发,乘小船20分钟可到达青岛市区的轮渡码头,但是小船载人少,不能搭载汽车,遇有风浪摇晃比较厉害。大船可载车,运量大且平稳,但是速度慢,需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如果遇有大雾,小船极易停开,而大船的开航条件则稍微宽松一些。

    2016年国庆节,我与同学在武汉乘坐了长江轮渡,人头攒动,长江航运已经不仅是交通方式,也成为游览武汉体验项目之一。两年前春节去苏北,从扬州到镇江也有轮渡,京口瓜洲一水间,这里同样也有了连接长江两岸的桥梁公路,但是传统的交通方式依然存在,一方面可以舒缓公路交通,给人们出行带来更多选择;另一方面,这种起源甚早的交通方式也是人们追忆传统的重要载体。

    但不论怎么保留,当年乘船的那份心情已然不再了,千山万水踏遍归来的家乡已经沧海桑田,幼时家里捕鱼的网早已烂在墙角。台湾作家龙应台在书里写父亲少小离家一生戎马,再回去只剩了一捧灰。近40年前爷爷的那次归乡,他离开了的家乡是否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我已经无从知晓。

    有弟皆分散,乡心何处觅

    爸爸从山东大学毕业后,赶上了最后一波工作分配,到青岛市设立不久的经济技术开发区任一家工厂的行政人员。

    上世纪90年代初,青岛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还没有耸立的高楼和美丽的公园,几乎只有一条街,从东到西贯穿起年轻的城市。我的母亲是湖北人,大学毕业后到这里的银行工作,第二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岁的父亲,3年后结婚,又3年后有了我。30年间这片边陲渔村变成现代化都市,当年唯一的那条街道,如今都已经不再是城市的中心。这里日新月异,发展愈速,承载了数以万计的年轻人的梦想,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热情的,但是背后却少有一份故土的温情。我就出生成长都在这座城市,不曾见过沧海变成桑田前的模样,无从体味“乡愁”所指涉的那份情感。

    这片土地是我的家乡,却不是父亲母亲的家乡,相比于父母年幼时体味过的四世同堂,家族到了这一代就已经是“四散飘零”。我的叔伯姑舅散落南北各地,有的甚至远隔重洋,我印象中家族齐聚的春节屈指可数。好在随着铁路航空的发展,“回老家”已经越来越容易,但是远方的亲戚我已经认都认不全,何谈亲情?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失落的不仅是回不去的那景,更有那还没来得及拾起的那情。当“家族”慢慢变成了纸面上的一个冷冰冰的词语,当我的姓氏背后不再有温暖人的灯火,当我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见到大同小异的“家乡”时,拥有一份叫作“乡愁”的感情对我来说已经太过奢侈。

    我的家族中不曾出过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没有过著书立说的君子士人。我的祖辈父辈都是正直而善良、勤恳而本分的普通人。我的家,一直是万家灯火中的普通一盏,我的家人,也是在时代浪潮里被裹挟前进的一群人。从农村到城市,从故乡到他乡,从团圆到离散。从前家的温情脉脉仍在,但乡土已经渐渐远去。爷爷少小离家,一生乡音无改;爸爸以他乡为故乡,却至今从未回去看看闽南的那片大山,只会在追忆时低回叹息;而我,却已经不知乡愁为何物,这恐怕是一个日新月异时代里,三代人的遗憾吧。

    [教师点评]

    近百年来,社会发展如沧海桑田,中国人的家乡观念在悄然发生变化。作者以清晰的线条,勾勒出了祖孙三代不同的故乡情。对于爷爷来说,故乡是一个真实、客观而又温暖的存在,只有回到故乡才真正回到了家。对爸爸而言,山东不过是从爷爷那里继承的故乡。他的乡愁,一半在故乡,一半在他乡。对作者而言,青岛是她生活的城市,这里只有家庭,没有家族。家族的亲人,分散在各地的城市。她的记忆中没有乡下,没有乡音,没有乡愁。爸妈的家庭,变成了她家乡的全部。三代人的故乡情,映照了中国人由农村社会走向城市生活的心路历程。

    (点评人:张昭军,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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