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其实人是用花做的，树也是、云也是，还有马路上飞奔的车子、天空上飞翔的鸟儿，就连太阳都是花做的。
--------------
1
她离去的那年春天，母亲的花店里送来了一卡车郁金香。
满满一车的郁金香，被塑料箩筐和碎片报纸包裹着。打开的时候，晶莹的露珠从花瓣上慢慢滑落下来，伴着淡淡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他从来都不愿意跟母亲讲他失落的感情，因为，他认为17岁时通过媒妁之言嫁给父亲的母亲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母亲忙着把花儿扎成团，两三朵一捆地扎起来，铺满空空旷旷的橱窗。
2
太阳慵懒的坠落下来，黄昏来了，淡黄色的路灯从橱窗外爬进来，穿透窗纸，映在地板上。
屋外吹起了大风，路灯变得摇摇晃晃，母亲悄悄端来一碗百花粥，放在他屋子的门边。
他屏住了呼吸，听见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一直安静到只能听见墙外小巷里行人路过的声音。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打开门，端起热腾腾的粥，搁在下巴上面，让蒸汽顺着下巴向上爬，爬满脸颊，一直到被热气模糊湿润了眼睛。心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抽打了一下，他哇的一声，猛地就哭了出来。
3
花店里人来人往，有人打来电话要求送花，他替母亲接下了这个任务。
包好一箱天堂鸟，穿越一路焦急的人们和车流，他来到了一个长满爬山虎的陈旧公寓。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手臂上沾满了颜料。
“进来吧。”
姑娘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转身走向了阳台。
他只得抱着装着天堂鸟的箱子，跟在姑娘身后。
阳台上靠着画板，四周摆满了花儿。
“放这儿吧。”姑娘搬开满地的花盆，空出了足够安放天堂鸟的空间。
他打开箱子，去拿那些天堂鸟。
忽然就被吓了一跳，可能是送花的时候走得太急，花瓣已经被挤压变形，有的甚至脱落下来，凌乱不堪。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转身看见了他手中的花，明显也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回去给您换一把新的。”
他正要离开，却突然被姑娘一把拉住。
姑娘似乎发现了什么，俯下身子去看那些已经凋残的天堂鸟。
“啊——”
姑娘大叫着跳起来，手舞足蹈。
“画了这么久，我总感觉笔下的花儿缺点什么，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你看这些褶皱，那些花瓣细碎的裂痕，是多么的美丽。哦，还有这朵儿，快看，快看，这朵甚至只剩下杆儿了。”
姑娘咯咯地笑着，笑声渐渐变得模糊。
他眼睛变得湿润，转过头望向窗外，天空的白云忽然变得透明起来。
他从没注意过这样美丽盛开着的白云，就像是摆满郁金香的柜台，用它们淡淡的光芒装饰着这个单调的天空。
4
这天夜里，他心情很好，第一次跟着母亲学做百花粥。
他看母亲认真地用剪刀剪断一朵又一朵美丽的花瓣，不禁发出啧啧的惋惜声。
母亲似乎发现了他的心思，放下剪刀，伸出手捋顺瓷盆里的花瓣。
“十三，你知道吗，我是因为我的母亲才爱上花的。”
“小时候，我家后院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红色的玫瑰、黄色的油菜花、粉红色的牡丹，有指甲红、海棠、月季、紫藤、丁香，甚至还有一大片白色的杜鹃。”
“可一到花落的时候，我就会哭，那些刺骨的风从秋天吹来，吹落了一地花瓣，然后又扬起一场无情的雨，把她们埋进肮脏的泥土里面。”
“我哭得最凶的时候，你外婆悄悄来到我身边，给我一把剪刀，让我剪下那些还没有掉落的花瓣。”
“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但还是要去剪断那些花儿，因为我不想让她们被肮脏的泥土吞噬掉。”
然后，母亲从井里打出一壶水，把水烧开，将花瓣拌了一层薄薄的白糖，均匀地倒进锅里，从炉灶里抽出多余的木炭，只留下拳头大的火苗。
当拳头大的火苗变成指甲盖那么大，就可以掀开锅盖。花香忽然从锅里面喷薄而出，穿过寂静的院子，飘向遥远的街道。
这个时候，大狗不吵了，猫咪们从墙外跳进来，坐在大桐树高高的枝丫上，向下面看。
还有许多人循着香气而来。门不用敲，一推就开了，每个人搬一个小板凳，眼巴巴地等待母亲盛粥。
那之后，我才知道，花的美丽其实远超过在远处观看和欣赏。
十三，你知道吗？其实人是用花做的，树也是、云也是，还有马路上飞奔的车子、天空上飞翔的鸟儿，就连太阳都是花做的。春天下过一场雨，花儿们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了。可是别忘了，到了秋天，每当刮来一阵风，他们就都要离开。
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有些事情很美，像漫天遍野五彩缤纷的花朵，她们再美，总有凋谢的时候。
你可以哭，放声大哭，可她已经飞得越来越远，你只有紧紧地抓住她们离开前遗留下的一些美好，细细品尝。
5
母亲不再说话，窗外的月亮爬上她的额头。头顶的灯变得越来越明亮。
他忽然想起父亲，那些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喝了满身酒，半夜里回家，骂着母亲还打她。
他忽然又想念父亲，想念他死之前某个美丽的黄昏，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在满是麦秆的田野上，笑着跑着，追着风筝。
此时此刻，在洁白的灯光下面，两个孤单的人面对面地坐着，他忽然间明白，他的爱情在母亲眼里是多么幼稚和可笑。
6
门外屋檐上风铃叮铃铃响起，闯进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左边脸蛋上，还挂着没有被洗去的水彩颜料。
她大喊着四处张望，
“天堂鸟，嘿，天堂鸟在吗？”
“不是，不是花，是人。”
“天堂鸟，就是那个天堂鸟……”
责任编辑：龚蓉梅
洛阳师范学院信息技术学院2018级学生 行汉辰（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