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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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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小说)

贵州财经大学学生 刘安国(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1月24日   13 版)

    这里照例每个星期日都会有一次集会,人们习惯把这天叫成“赶场天”,集会就是赶场。在这一天里,各式各样的货物才是主角,人们倒退下位来,充当着它们的配角。才踏出大门,走到村街上,这样的交易就开始了,在村里的交易一般以粮食为主。大米、苞谷、菜籽,无需拿到市场上去,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人开着车到村里来收购,也免去了不少麻烦。除了粮食之外,一些人也会卖自家养的鸡鸭鹅,这些只能拿到城里去,毕竟村里没这个市场。农村的土鸡一般都是抢手货,还没进城,就有不少前来询问价格的人,大都是鸡贩子,听说他们收购之后会以高价卖给一些大酒店。如果价格谈不拢,就往前多走几步总归能找到一个令你满意的价格出手。

    村里人勤快,天刚刚擦亮,有人家的瓦屋里煤油灯就燃起来了,昏黄不定,青烟也穿过一片片如鱼鳞般整齐的青瓦,袅袅升起。匆忙吃过早饭,背着背篓就朝集市赶去。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要是晚了,剩下的就只有被人挑剩下的“残次品”。当然,也有些人是专门朝着这些“残次品”去的。

    集市内容丰富,抛开其他的东西不说,光是吃的就看不过来。没有固定的摊位,先来先得,也有推着小车在街道上走动的。街道挤满了人,一个接着一个,连落脚的地都难得找到一块。卖小吃的人并没有因为街道的拥挤而感到不适,相反,人多才是他们想要——人多也就意味着能够卖出更多的东西。

    他们卖什么吆喝什么。街道上,一人一句,十人十句,百人百句,都不如他们随意吆喝的一声来得响亮,即使身处嘈杂的街道之中,你依旧能够将每一声吆喝听到,之所以有这么高的辨识度并不是出于他们的嗓门有多大,而是他们更像唱出来的,是一首首为人所熟知的歌谣,歌儿是动人的、是美妙的。美好的事物总是最先被人们所接受。油炸豆沙粑、麻辣洋芋、麻辣豆腐,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小吃,小孩儿喜欢,大人也喜欢。大人们经得起这样的诱惑,所以他们成了大人,小孩儿不一样,非得把一路的滋味尝遍,看见的,闻到的,并不满足,只有吃到了肚子里才是最重要的。

    街上人来人往,错综复杂,但每个地方卖什么却是有讲究的。牛有牛市,猪有猪场,就连卖草药的也有自己专属的药材市场。需要什么就奔什么地方去,就不必绕那么多弯子了。即便如此,人们赶完场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朝乘凉风而去,暮踏彩云而归,俨然是延续了无数代人的生活方式。

    一天天、一夜夜,日子过得平平无奇,午后的时间更是连看门狗都不愿意多吠一声,慵散的躲在某片树荫下打盹。然而当你正似睡非睡,分不清虚与实的时候,会忽然有那么一声吆喝将你拉入现实中来。除了赶场,也有走村串寨上门来收废品的人,他们专门来收取村里人们用剩下的“残次品”。

    上村里来收废品的人,不多不少,有三个。三人各不相同,交替着在村子里出现。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踩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一路上“咯吱”“咯吱”的响着。一进村子就听到“废铜烂铁收来卖,烂电视机、洗衣机收来卖。”声音是从大喇叭里喊出来的,三节电池,喊上一天绰绰有余。喇叭里的声音频率有些快,一声刚落下,另一声就响了起来,男人蹬动三轮车时也是快速的。有时,三轮车上多了一个女人,女人面色发黄,头发有些蓬乱,看起来有些随心所欲的样子,村子里的人从来没听她说过话。

    收货与运货都是由男人一手完成,女人只负责付钱。另一个男人将近四十岁,身材有些矮小,却长得结实。他身后拉着一辆板车。板车简单,不过是在两个轱辘上多装了几块木板子,人在前,车在后,人走车就走,人停车就停。对于板车,这里有一个专门的行当,以拉板车为生,颇有点老北京黄包车的味道,不同的是,黄包车拉人,而板车拉的是货,全靠着一身的力气驱动。

    天气热的时候,他就穿着一件满是泥垢的白色背心,时间长了就不怎么看得出是白色的了,倒是他那一膀子的肌肉,很是显眼。他的“大喇叭”也吆喝,声音丝毫不比吃电池的家伙差。一个人的精气神要是足了,说话的声音也就精神了,他就是这样,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他吆喝的与前一个人有些许不同,他吆喝:“废铜烂铁收来卖,啤酒瓶,废书废报纸收来卖。”

    有时生意好,收到的东西又多又杂。他身后就像是拉着一座“小山坡”,“小山坡”比他还要高,比他还要重。板车刚起步时是很吃力的,况且又载着这样的一座“小山坡”,他弓着身子,仿佛是在田径场上的运动员,做好准备的姿势,嘴里轻喝一声——“起”,身后的“小山坡”就缓缓地移动了。

    对于收废品的人来说,只要能回收的东西,他们都会一一收入囊中。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回收就说明还有利润可赚,多少无所谓,毕竟蚂蚱多了也是肉。但他有些不一样,他收的东西有讲究,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他都收。走过这村那寨,他带了四样东西。一根扁担、一个提篮、一只“铁铛铛”,一杆秤。

    制作扁担的材料一般都是很大的毛竹,竹子便宜,韧性好,使用的时候不容易折断,而他的扁担却是一根木头做成的,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韧性。扁担看起来黑漆漆的,但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得出扁担煨过红漆,它曾经是一根红色的扁担!他就这么担着提篮,拿着“铁铛铛”,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在村子里。一路上,他敲一下“铁铛铛”,等声音出去一段距离,他就吆喝:“猪毛、鹅毛收来卖,头发辫收来卖”。

    慢悠悠的,声调不高,却总拉得很长很长,多少次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了。我想,他如果会唱歌,一定会唱得很好听,他该适合唱那种旋律比较忧伤的曲子,准能把人唱得稀里哗啦的,他与他的声音一定也是充满故事的,每一个都能写成一本书,读完的人也是稀里哗啦的。

    “毛”是比较值钱的,几十斤废铁都不一定能管得到一斤“毛”的钱,只不过在打理的时候脏手,“体面人”是不愿干这种事的。说是“头发辫”,但实难碰上一次,哪家的姑娘愿意将自已一头的长发剪了去换钱呢!要知道,男孩子都是喜欢长头发的姑娘。他每次收到的多是些妇女梳头时攒起来的乱发,任谁也都会掉头发,只要愿意攒,十天半个月下来还是能换几块钱的。收这些“毛”作甚么呢?他说他也不清楚,有人要他就收。人家将“毛”卖给他时,他很少拿出提篮里的那一杆秤,就在手上掂量几下,他就把数说了出来,一块两块,三块五块,从来没有人不把“毛”卖给他。

    他的吆喝声里只有买,但扁担的一头偶尔也会有卖,卖吃的。那是村里每个小孩儿哭着吵着都想要的东西,很薄,薄的像一张纸一样;很脆,脆的像腊月里的萝卜。可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人们把它叫做薄脆。

    薄脆是圆的,上面撇得有一些芝麻,东一粒,西一粒。谁要有一张薄脆,都是先把上面的芝麻一粒粒的吃完后再动口吃薄脆,似有些舍不得的样子,把手指舔了又舔。吃过的人恋恋不舍,吃了还想吃;没吃到的人想着各种办法,誓要吃上一口。小孩儿家的,一没钱,二没能力,有什么好办法呢?他们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就是哭,就是闹,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哭上一天,哭声是可怜的,仿佛是在说:为什么别人有薄脆吃,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给他们买。

    他专门收“毛”,他的“毛”也比正常人多得多。他长着一脸的络腮胡,看上去与本地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男人都会长胡子,但一般就只限制于下巴跟嘴上面,像他这样又黑又密且长的胡子属实不常见,他的头发也比一般人的要密要黑,同时还有些卷曲。就有“见过世面”的人问他是不是新疆人,他连连摇头,边笑边说,不是,不是。他的个子比较高,一米八的样子,身上是一套黑色的中山装,上衣的扣子每一颗都扣得严严实实,即使是在热浪翻滚的夏日里,都不曾见过他的其他的装束。

    后来听说,他摔在村外的田坎下,人很早就没了。大胡子,黑衣裳,还有那悠悠的吆喝声,一个模糊的身影总会出现在脑海里。

    如今,只能偶尔听到拉板车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一副“大喇叭”喊出来的,不过他不再拉板车了,取代板车的是一辆烧油的三轮车。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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