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见信如晤。
十月秋意盛凉,日历也页页削薄,庚子年所剩无几日。
下半年的封校闭关,重读《白鹿原》时,又见到你在扉页用钢笔写的那几句话: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这是你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抄来的。
细数分别,已有两个年头。
回想你健在之时,会时常抬头望天,自语喃喃道:“天会塌下来的。”
我说,不可能。
后来,你的天果真塌了,你被封在小小的盒子里,此后只有四十厘米长的天。
庚子年是难熬的一年,我想起你时会庆幸你没有经历到这些,但想过之后还是留下满心的遗憾,再难熬的日子,你在的话岂不是更好。
儿时怕黑怕静,你陪我穿过长长的街巷,叫醒一盏盏电灯,如果时间还早,那你会给我讲讲过去的故事,展现你眼中的悲欢离合。
你说那个时代吃不上饱饭是常事,饥饿使人思绪混乱,村里有个姑娘捉住几只蜘蛛烧了吃下,最后再也没有醒来。我听后,鲜少再有浪费的行为。
你说外公靠一双脚过一座座山,尽毕生所学去治疗每个患者的病痛,施恩有大德,虽然外公离去时也不过花甲。我听后,余生对医生充满敬意。
你说我的母亲小时候也臭美,她十分心水(粤语,喜欢)城里人手一条的牛仔裤,也会学人打扮在头上别花。我听后,十六岁第一笔奖金给她买了套衣服,交了保险。
怎么说,回忆种种,还是你在最好。过去包含你的时光称不上令人闻之感动泪如泉涌,亦或是印象深刻无法忘怀,但一定是最重要的时光,我可能指不出到底为何重要,可就是重要,无法缺少。
才上高中时压力巨大,我打电话给你哭诉,我说离家三十公里,想回去都难。
“总要学会忍下孤独嘛。”你说话时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我隔着话筒好像能一头扎进你柔软的毛发中,摄取温暖。
回家后妈妈说你来过,给我添了几件衣服,又想留点话给我却找不到写处,最后你写在我《白鹿原》的扉页上。你懂的东西不多,识的字也少,但还是想写给我有用的。而我能从钢笔字迹里看到你的用心,横折竖勾里埋下爱意,流转于时光之间,不朽不腐。
庚子年要过去了,我还是在心里会想着你,比如前几天发现微信给我推“可能认识的朋友”,消息页面上赫然有你的名字,霎时间悲感袭来,比得知你离去时还更痛上几分。果然是应证了那句话,至亲离去时不会有强烈的悲痛,更多的伤痛来自生活中余留下有你的瞬间。
不过莫要忧心,我长大些,能抵得住许多事情。感谢你给我过去的十七年留下难以细数的珍贵记忆,无形之中教我改性情。
最后,记得抬头看看,天不会塌下来的,病痛已无法侵扰你。
纸短情长,念你万千。
常忆吾。
汝侄冯嘉美
责任编辑:龚蓉梅
武汉晴川学院学生 冯嘉美(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