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0-
就在刚刚，你的好兄弟到我们家楼下喊你去打球。你扔下纸笔，留给我一个背影与一句糊弄：“对不住了妹妹，回来再教你算啊。”
原子笔在桌上翻了几个滚，演算纸上的答案在等候代数式。抱怨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没能说出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只能说，每天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讨厌你，不过，绝大多数时刻我还是爱你的，我亲爱的哥哥。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前开始谈起。明明先我两年见识这人间景色，在我呱呱坠地后却没有做好带我上道的觉悟。别人家的哥哥对妹妹都是哭了哄馋了给糖。你呢？不放过任何一个欺负我的机会。洗完手后甩我一脸水珠，在我睡醒时冲我做鬼脸，抢我的芭比娃娃。即使你只喜欢电动小汽车……你当年多坏啊，想方设法“算计”我，那股不放弃的精神就像多年后处心积虑解题一样，过程不是目的，把我弄哭或是解出答案就好。
我被你惹哭后就会向妈妈告状。接受臭骂的同时，你不忘用满含怨念的小眼神看我，看到我不得不把头转过去，好像做错事应该理亏的是我而不是你。
-1-
七岁那年我上小学了，与你同校。刚入学的我羞涩胆怯。离开家与小区构成的狭小交友圈，那个伶牙俐齿、连告哥哥的状也说得大声的小女孩，像是消失了。
有一天后桌男生嘲弄地问我是不是小结巴，我想要解释，说出口的话却更加不顺畅。男生笑得厉害。在我原先生活的环境里，没人对我那样笑过。明明都是笑，我却只觉得委屈。后来才明白，我感到委屈，是因为笑里掺杂的恶意。当时面对这种未知的伤害，能感受却无法言明的我，只有流泪可以回应。
可是你出现了。等我回神之时男生已经挨了一拳。我还记得我那时把头转过去脸上一定很纠结的五官，因为他被打哭的模样实在古怪。多年以后，我把这件事当笑话来跟你聊天，你笑笑说后来你不也哭了？
不一样的呢，哥哥。
我哭是因为那男生把这件事告到老师那里，你到家就被胖揍一顿。你一边逃一边乱叫，还不忘冲我做鬼脸逗难过的我笑一笑。自始至终，你没有喊疼，没有道歉，没有怪我。而我，看见你眼底闪烁终未坠落的眼泪后，如你所言，很怂地放声大哭。
-2-
我们慢慢长大，步入高中。你我之间的差异逐渐远胜于芭比娃娃和电动小汽车。你聪明，学习很好，可最讨厌背书。我则在你学理之时看文言文解析。你喜欢打篮球，热爱在球场上奔跑的感觉，更不排斥围观女生兴奋的尖叫，那时我只会远远看你一眼就走。
我承认，在很多方面我不如你。你拥有聪明的头脑与出色的能力，既是广播站播音员，为全校师生送来一周天气与清晨祝福，又是学生会会长，安排各项活动事宜。而我，将幼时初见端倪的社交恐惧延续至今，每天最开心的事是又拿下了一个阅读理解答题模板。
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有了一个喜欢的女生。
我问她是谁。你什么也没说。
-3-
很快，我16岁生日到了。只不过我的16岁庆生，没有校园剧里的知交遍地，有的只是妈妈塞在手里的钱和爸爸“赶紧找朋友一起过”的社交铁令。
除了你之外，我邀请了两位与我半生不熟的同学、一位曾与我在文学社交谈愉快的学姐。
我向你介绍学姐：高二文科重点班的英语课代表，文章和人一样美，之后想要全心备战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你说，我知道她。
我没有多想，打起精神和另外两位同学寒暄。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平日活跃的你并没有唱得很嗨，更多时候你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但我注意到了，有一次你看她的眼神。
她靠在沙发角落，单手撑着一边脸。你看向她，我看向你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愣住。
你是我的哥哥，我们共处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了16年，我怎么会不懂你每一个眼神。
很小的时候，我会像每一个寻常的妹妹一样猜测哥哥将来会喜欢的人，你爱上她的时间与地点，你们交往的细节。后来我便不热衷于猜测了，只因你的世界永远只有篮球与兄弟，或许我这个妹妹也占有一席之地。我以为，这样的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你18岁了，像每个处于青春期的男生一样，很容易喜欢上好看的女生。
你喜欢的人，原来是她啊。我讶异了一会儿，很快失落下去。
-4-
你耐不住性子表白，最终收获了拒绝。
我们都已料到这个结局，因而你也没有太多失落。事后我问你为什么知晓结局还是表白了，你只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好好说出来，起码让对方知道，这样自己才能更好地做其他事情。
我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我们依旧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令人高兴的是，表白事件后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你收了心，偶尔会把篮球从床底下溜出来摸摸它。你开始用功读书，做一叠又一叠你对我形容的像小山一样的卷子。我问你累吗，你说还行，主要是麻木。我说那样最好，就得什么也不想，不然容易累。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本来一周一天的休息时间因为高三的缘故减为半天。你更少回家了，有时候一周连半天也不回来，你嫌时间短还跑来跑去太麻烦。其实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只是你怕回来了就不想回去了。你要求自己彻底地刻苦。爸妈嘴上说好，心里还是既高兴又难过。我也是，哥哥。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很想你。
有一天我去看一部电影，看到影片中男生保护女生的一幕，我哭了。毕业后每当女生在社会上遭遇不公，就会想起学生时代替她出头的男生。他贯穿了她一整个回忆，如同你对我一样。
我很胆小，这世上让我惧怕的存在有很多。我惧怕暴雨天的惊雷，会飞的蟑螂。惧怕恶意、轻视和误解。你那样保护我，让我既感动又不安。
不安的是，将来会有一个女生，亲昵地挽着你的手离开。
然后再没有人给我依靠。
-5-
你瞧，我们多有缘分啊。你是长我两岁的哥哥，我是小你两岁的妹妹。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每当我被蚊子叮时，我都相信你能感受得到。虽然你喜欢电动小汽车的冲刺声响，我心爱芭比娃娃的漂亮衣橱；你追求与众人打成一片的热闹，我更愿意在自己的天地里快乐到底，可差异从不妨碍我们相亲相爱。不信你看，走近观察我们俩，就会发现我们眼中有着深浅不同的两弯湖水，可都一样干净澄澈。
哥哥，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构成了最好的日子。好时光不常有，所以，要好好记得，时常想起。
好吗？
-6-
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在上文所有叙述里，我只叫你哥哥，不喊你名字呢？
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假的，未曾出现于我的世界。
现在我要向你叙述事实。
18年前，一对年轻夫妇在医院被告知他们即将迎来一个男孩。后来年轻的准妈妈流产，男孩在腹中离去。
两年后，一个女孩出生。
没错，那个男孩，是你。那个女孩，是我。
母亲说她为你去了庙里一次。算命先生说，男孩很聪明，但是体弱。我向来不信命，只认事在人为。这一次我选择了相信，并且在我的梦境里赋予你热爱打球的设定。
倘若真有平行世界，我希望你健康平安，智慧勇敢，知交遍地，光芒万丈。
在我的美梦里，有过期待被你保护的瞬间。伴随我的成长，我意识到了谁都有软弱泄气的时刻。所以我想，不是你是哥哥，就得保护我。也不因为我是妹妹，就能心安理得接受你的保护。最紧要的，是相互依靠，因为对方更有勇气面对这世上所有的难题。
我的名字，取自秦岭淮河，有分界线之意。也许，我们的爸爸妈妈，想要通过我，重新开始。
而我拥有这个被很多人称好的名字，非但在开始这头畏缩不前，还很想念原点。
你，我的哥哥。
若有平行世界，你我同存于世，请你来做我的哥哥和弟弟，我来做你的妹妹和姐姐。
-终-
我以前写序号都是从1先开始，由奇数号终结。这次安排的序号，是从一个饱满的零开始的。
由丰润的六结束。
我想你喜欢圆满，所以这是一份给你的礼物。
虽然，亲爱的哥哥，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喜欢圆满。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中国美术学院学生 姜秦淮(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