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总是来得急,雨点子打在树上,树叶子倏地耷拉下去,雨点子落在瓦上,檐下一线线珠子连续,雨点子拍在人身上,人找地方躲雨。
“琴琴!快!进屋来!”
“唉!谢谢李婶儿!”
琴琴一跨进屋就不敢动了,身上的寒意已经让牙齿直打颤,透湿的衣裳裤子正淌着水,门口已经踩了好几个泥脚印子,但她怀里还死捂着一个口袋,愣是没让口袋里面沾上半点儿水。
李婶跑回里屋找了套干净的衣裳裤子来:“你这傻妞儿,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把湿衣裳换下来。”
琴琴脚尖踩脚跟,脱了鞋,光着脚丫子,放下怀里抱的东西,换衣裳去了。
琴琴换过衣服出来,李婶塞给琴琴一个搪瓷杯,下巴扬起,朝那杯子点点,示意她快喝下。琴琴两手捧过碗口大的搪瓷杯,咕噜咕噜喝下抿甜的糖开水,整个身子都热和过来。
山里人的东西总是暖着心坎儿。
琴琴搁了杯子,蹲在地上翻开口袋,两本书露了出来。多亏书上的塑料膜,加上琴琴护在怀里,一点儿也没湿。
“琴琴,再喝点不?”
“谢谢李婶儿,我喝饱了,也不冷了。”
“你这口袋里装的啥书?这样宝贝?下雨天在外面瞎跑什么?”
“这是给小安和他姐姐的课本,可不能让雨淋坏了。我买了书从镇上回来,哪想到突然就下雨了?”
“原来是给小安姐弟的,那等雨停了我们一路过去,我攒了筐鸡蛋给两个娃娃。”
“李婶儿,我替两个娃谢谢你,我也谢谢你。”
“谢啥,乡里乡亲,都是应该的。”李婶起身去装鸡蛋了,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一起送过去。
山里人的东西总是东家送、西家给,有好东西一起分,都知道好东西是个什么味儿,碰见难事也大家扛,挨一挨,总会过去的。琴琴的难事就是乡亲们一起扛过去的。
五年前的夏天,琴琴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是山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这可让琴琴爸妈高兴坏了,但也愁坏了,上哪儿去凑琴琴的学费?
夜降下了,白日里的热气还没散尽,闷在屋子里,笼着,罩着,人的影子虚照在墙上。
琴琴妈把家里的钱票数的沾满手汗,可离通知书上的数字还差一大截儿,她收起钱票和账本。
“琴琴爸,我们找乡亲们借些吧?”
“谁家也不宽裕,就是乡亲们都借了,琴琴的学费也不够。”
“那琴琴读书咋办?”
屋里不吱声了,夜又这样静下来。
躲在门外的琴琴全听了个明白,蹑步回房,钻进被窝躺下。她又翻开那张录取通知书,用手细描着上面轮廓分明的鎏金大字,一笔笔,清晰深刻,就像大学梦一样,可惜了,在这夜里看不见。
可惜了,看不见。
泪湿了枕巾。
第二天,李婶一大早就敲开了琴琴家的门,把一沓钱票塞在琴琴的手上,
“丫头,这是大家给你凑的学费,一点心意,你收着。还有,我们在镇上打听了,你能去申请助学贷款,国家借钱给你读书,不用愁学费。”
“李婶儿——”琴琴说不出话了,只觉得鼻酸,眼睛突然就模糊了,泪快要落下来。
“快去吧,好好念书。”
“李婶儿,谢谢您!也谢谢大家!”
那年九月,琴琴圆梦师范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了山里,成了唯一的老师。
为什么要回到山里呢?
琴琴也反问过自己。
叶子落下来,化进泥里去,只盼来年的花开得更盛些。
山里只有琴琴一个大学生,她回来教孩子们念书,以后会有更多的大学生。
左右邻里,山里人一代恩养着一代。
琴琴在学校上完课,就在山里挨家挨户动员,让乡亲们都送娃娃念书。小安是最让琴琴揪心的一个孩子。
琴琴忘不了第一次见小安奶奶和姐姐的场景:
半蹲着的老妇人端着碗米汤,碗沿接在女孩嘴边,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喂着。那女孩软绵绵地黏在凳背上,黑眼珠子转得不大灵光,只有半臂长的两腿曲成一个短括号,小腿骨贴着层薄薄的萎缩肌肉。
“琴琴老师,我姐生了大病,要吃好多药,我爸我妈还有我爷爷都去挣钱了,奶奶看我们俩。我们家,我们家没有钱。我和姐姐能上学吗?”
小安的话,每一个字都刻在琴琴心上。
琴琴心疼,孩子们怎么能不念书呢?
“能,你们都能!下一次,老师给你们带课本过来。以后我来你们家上课。”
这不,第二天一早琴琴就去镇上给两个娃娃买课本了,回来的时候赶上了这场雨。
下次要带些笔和本子过来,琴琴在心里盘算着。
雨停了,又出太阳了,琴琴和李婶一道出门。
山里的雨总是去的也急,雨点子打在树上,树叶子露出了新绿,雨点子落在瓦上,洗净了房上的污泥,雨点子拍在人身上,人急急忙忙向前赶去。
特邀编辑:董学仁
川北医学院学生 黄于(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