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碰那些难写的题材

    有人说，就如小汽车的外观设计，最新款总是最好看的，我们的文学作品，也是未来的最新书最好看。人和现实在作品中出现的，永远都是社会的一部分，也可能是一大部分，余下的留给群雄争霸。

    这种期待很乐观，让人喜欢。

    可是，你知道的，余下的题材难度更大。

    难度，总是相对的。初学时缺少技艺，写什么题材都有难度。到了成熟阶段，许多题材才没有难度。所以，你遇到的难度就是你的难度，不是所有人的难度。如果你的写作时间不短，还有某些技艺在身，就要胆子大一些，敢碰那些你以前不敢碰的题材。

    难度，也可以量化。比如跳水竞技的难度系数，一个人跳得再好，难度系数不高也要出局。所以一位作家的写作，要一个个挑战别人和自己的难度系数，取得更靠前的成绩。

    在我身边的作家，都有自己留给以后写的素材，心里觉得很棒，现在很难把握。也有不在我身边的作家，策划一部作品费时很久，几年几十年的都有。往远了看，德国大作家歌德用了六十余年写《浮士德》，可能是世界上第一部获得成功的以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文学作品。

    写知识分子的小说，随意一瞥，就是那种什么时候写起来都有难度的小说。

    按理说，作家是知识分子的一种，他们熟悉自己和文化朋友的生活，有亲历，有心理感受，有蔓延而生的思想和情感。那么，他们所畏难的，必定是这类作品不容易成功，难以得到社会大众认可。

    这样想，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钱钟书写知识分子的《围城》，早已成为文学经典。更早还有鲁迅的《孔乙己》，也是写的知识分子。现代文学史上，写知识分子的名著能列一个长名单。有评论者认为，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里最有成绩的部分，其次才是农村题材、市民题材。上个世纪后半叶，写知识分子的名著少了，但也不是没有。

    我说一个预测，这个世纪里，写知识分子的小说会形成新的潮流。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如果回到《理智与情感》那类英国小说走红的年月，你会发现读小说的人，是认识文字、有钱买书、有时间读的那批人，也就是富裕家庭里的女性读者，她们喜欢的内容决定了出版商的取向：贵族女子丰富、细腻、跌宕的情感生活。这种写作潮流在欧洲激荡了很久，那时的女作家比男作家更受欢迎。现在到了全媒体时代，喜欢阅读纯正小说的国内读者群中，有知识的人占了较大比例，这与中国一百年前的小说读者群相似。

    这个预测先放下，接着要说怎样处理有难度的题材。

    “刘白的围棋是他妻子教的。刘白端着两盒围棋回家的时候，还根本不会下棋，只觉着那天的生活有点戏剧性。他喜欢生活中常来点小小的莫名其妙的戏剧性。”这是中篇小说《玄白》的开篇，作者吴玄，60后小说家。

    小说主人公刘白感觉到的生活戏剧性，是他那天从作家座谈会上一番调侃之后溜出来，看见了广场上天天摆石子玩的棋癫子，那人送了自己两盒围棋，还称自己为棋王。难道以后的自己，真会成为围棋之王？

    这个开篇挺有意思。有些读者能想起阿城的《棋王》，里面下的是中国象棋，那个下棋高手就是个“棋呆子”。有些读者会想到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里面下的是国际象棋，有个陪衬人物曾经也是只会下棋的呆子。现在吴玄写的是围棋棋王，也要安排一个陪衬人物棋癫子，这是向茨威格、阿城两位高手的致敬还是挑战？或者都不是，而是一种迷人的本土化叙述，向玄妙的围棋致敬和挑战？

    《玄白》的难度大，在于他写的不是象棋是围棋，还在于主人公刘白的人设，是一名当代作家，一名年轻的知识分子。

    写好这个具有双重难度的作品，第一，要有深入的见识。

    比如对围棋的看法。

    刘白的妻子教他围棋，她说：“围棋是国技，很高雅很有中国特色的一种文化。黑白象征阴阳，可能与《易经》同出一源，或者就是《易经》的演示，是一门玄之又玄无法穷究的艺术。”

    这部小说的作者吴玄认为，围棋是一个永远也说不完的文本，一局棋，从无到有，似乎有道，隐藏着宇宙从诞生到结束的真相，这样的东西实在太适合文人去探究了，而且可以让自己隐遁其中。

    小说中的刘白却说：“围棋棋子一颗一颗全都一样，没有大小、尊卑、贵贱，棋盘也是一格一格的，全都一样，不像象棋，象有象路，车有车路，不能越雷池半步；也与《易经》明显不符，《易经》是有尊卑贵贱的，围棋体现的却是完全平等的精神，大同世界。”

    这样的见识够深了。

    第二，这样的作品，要有结结实实的人物。

    有人说，有两种人适合当作家，一种是除了写作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另一种人什么都做得好，是自己选择了当作家。刘白是后一种人，能力太强，当了作家，也不安分，但要从根本不会围棋发展到战胜国手九段，作为小说人物必须有让人信服的情节和语言描述。这是要比拼作家实力的地方。

    小说里，刘白学棋一年后胜了教他下棋的妻子，而妻子出身围棋世家，少年时进过国家女子围棋队，在全国大赛中获过名次。接下来，刘白在小城里参加比赛，与前来小城的职业棋手对弈，去京城找九段国手下棋，之间穿插了和那位棋癫子，即吴清源的弟子、前一代国手的一次次传奇交往，在棋癫子神秘失踪前记录了他用石子摆出的88局棋谱，以《沧桑谱》为名出版后震惊了中国和日本棋坛。吴清源称颂《沧桑谱》得道家真趣，入逍遥之境，无为而无不为，人世沧桑而棋道恒一。后来刘白在狱中写出了自创棋谱，当今国手马九段觉得，刘白的棋师承《沧桑谱》，又有独创之处，动极静极，自成一派。

    有评论文章说，吴玄早期的小说中人物有如魏晋人物，行为方式和精神追求与古代的隐士有相类之处。刘白追求的是审美化的棋道，是生活境界的棋道。

    《玄白》结尾：“不料刘白却抱了光头大哭起来，泪珠子不断线地滚到棋盘上。这时雁南闻声进来，扶了刘白，含泪说，表兄，两个小时前接到电报，他母亲过世了，我在外面告诉他，你不知道。马九段静观刘白，肃然道，这才是真正的棋士啊。”

    这里几乎照搬了魏晋名士嵇康下棋的故事，嵇康下棋时，他母亲死了，但是他不理睬报丧的人，坚持把棋下完，然后号啕大哭，吐出一口血来。

    这样写的人物就结结实实。

    作为这次写作练习课的阅读和思考题目，请你在网上搜到吴玄的《玄白》，仔细阅读、分析关于刘白成为围棋高手的情节和语言描述。

    在仿写环节，请你写出一个人物。他是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人物，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不一定使用茨威格、阿城、吴玄他们的技巧，选用你平时擅长的二三种写作技巧就行。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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