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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3月1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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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征文获奖作品

纳米比亚的剪影(散文)(下)

周富进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3月16日   13 版)

    塞克斯拎着一只盛有水的脸盆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们纳米比亚人在传统吃饭之前都是要洗手的。”塞克斯向我们微笑解释,他的两口白牙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非洲传统的吃饭方式是用手抓的,所以在吃饭之前都必须洗手。

    我们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只闻起来香喷喷的烧鸡。一只大大的草编盘子里盛满了淡黄色糊状的东西,这是当地的一种谷糕。我们四个人当中没有人曾经吃过真正意义上的手抓饭,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伊布维院长哈哈大笑,他的两撮小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先用手抓一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那粗短有力的手伸进了盆子里,挖出来一块谷糕后,便连手带糕一起放进了鸡汤,合着一块鸡腿吃了起来。我们也赶紧如法炮制。

    鸡汤的鲜美配上谷糕的松软,这入口即化的触感,我的舌尖被瞬间征服了。塞克斯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了几个木杯,里面盛满了淡黄色的液体。“这是我们纳米比亚人的传统啤酒。”我嗅了一下,有点像小麦酒的味道。一饮而尽,瞬间感觉我的喉头燃起了一株小火苗。塞克斯又端出了一只用泥陶烧制的碗,里面是一大碗油炸的色彩斑斓的昆虫,原来这是生长在一种矮树上的非洲帝蛾,是当地人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之后我们又陆续品尝了跳羚肉、鸵鸟肉,甚至鲨鱼肉,以及许多我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山珍野味。

    酒足饭饱之后,塞克斯在庭院正中央生起了一堆篝火。沐浴在鲜艳火光的照耀下,伊布维院长黑色的脸上显得红彤彤的,胡子也变成了天边晚霞的颜色。他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纳米比亚的民歌。塞克斯也拿出了一对长脚羚羊皮鼓,使劲地敲了起来,节奏强烈。我们开始跳舞,在迷离月色的笼罩下,我轻轻挽住了小霞,她的身体是那么纤细轻盈,这是一种自然而娴雅的瘦法,像是在专门设计的人体模特容器中浇铸而成的一般。我们两人跟着音乐的节拍,仿佛多年的挚友一般默契无间,又挥洒自如地转身、移步,脚尖不时踢动落叶残骸或是杂草。一曲舞罢,小霞微微歪头,轻轻启齿,朝我甜甜一笑。我抬起头看着月亮,想从中找到适合此时此景的话语。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小霞和你跳舞跳得很不错嘛,你们两个跳出了李太白的洒脱哦。”郝峰搭在了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要把握机会哦。”

    “哎,疼疼疼,小霞你干吗踩我呀。”郝峰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瞬间抽回,我们三个彼此面面相觑,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疲惫,但我的内心非常愉快,我知道,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们的友谊密不可分。

    四

    “嘟——”一声清脆的汽笛声惊醒了初晓的酣睡,一群火烈鸟受惊似的扑腾扑腾从不远处的湿地里飞了出来,发出咿呀咿呀的叫声,仿佛诉说着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不满。我摇下车窗,清晨的雾霭迫不及待地渗透进了车内,早春的凉意像是云朵一般浮在我的双肩,昨夜的寒意似乎并未消退,依然涂抹在空气中,随着我的一呼一吸之间钻入我的肺部,钻入我的全身。

    塞克斯紧握方向盘,忽左忽右,转动不止,车身随着他的动作突然蹿入一片广阔的森林,粗大的猴面包树像原始丛林一般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幽暗的树影之中。从窗户进来的风骤然变冷,潮冷的湿气砭人肌肤,我悄悄摇上了车窗。我们的车就像缝衣针一样在纵横交错的树根之间蜿蜒前行。

    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就当我恍惚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森林时,突然四周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就好像有个人在你睡懒觉的时候突然拉开了窗帘。原来我们的车冲上一面徐缓的斜坡,之前那片森林没能跟上我们的步伐,已经被甩到后面去了。

    “我家就快到了,真的很谢谢你们,能陪我一起来看父亲。”塞克斯对我们说,他的眸子里闪着感激的光芒。

    “感谢的话你说了不下十次了,塞克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更何况我们是医生,你父亲又是赫赫有名的革命军,能够拜访你父亲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光荣,也许我们才应该好好谢谢你嘞。”郝峰微笑着回答。

    在经历数天的舟车劳顿之后,我们来了纳米比亚的北部,这里是纳米比亚人民争取独立解放战争的圣地,纳米比亚勇敢的人民曾在这里谱写过一段跌宕起伏的、为自由而战的凯歌,直到如今还有许多参加过独立战争的革命先辈生活在这里。塞克斯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塞克斯父亲的家是一间纳米比亚传统风格的双层木房,似乎是提前知道我们会来,他父亲早已在木栅栏大门旁边等候多时。这是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年男子,高高的个头,略微掺白的头发显得十分坚挺,脖子上似乎有一道肉眼可辨的长长伤疤,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双历经人间沧桑的炯炯目光,那黑色瞳孔的深处似乎冻结着坚毅与不屈,向每个与其对视的人诉说着昔日的热血历程。老人把我们引进了会客厅,客厅里简单的摆着几件旧沙发和一张高木桌,桌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面经岁月侵蚀而有些发黄的国旗,旁边还放着好几只弓箭和铁制的长矛,长矛的矛口上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塞克斯说这是他父亲的武器,30年前他父亲就是拿着这些武器,与荷兰军人在丛林里殊死搏斗。

    老人拿手指了指那面褪色的国旗。“上面的蓝色与太阳,代表我们民族的生命与活力,我们要有自己的土地、海水与天空。中间的红色,代表我们要用战斗来争取我们民族的解放,要用敌人的鲜血偿还我们民族的血泪。下面的绿色,代表我们夺得胜利,要建设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园。所以我们怎么可能后退?怎么可能屈服?在这片世世代代哺育我们的土地上,畏缩一步都是对自己灵魂的背叛。”

    老人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下巴不时地抖动着,“所以我们赢了,无论付出了多少伤痛,都是值得的。”

    我们静听老人对那场战争的描述。我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仰之情,他让我们想起了我们中国的革命先烈,不也是前仆后继、历经磨难吗?

    老人说到他的颈部在战斗中曾经受过伤,不能自由旋转,而且一到下雨天就会疼痛难忍。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医疗用具,便让老人躺在床上,带着崇敬之情认真给他做检查,用针灸进行了治疗。

    一个疗程过后,当老人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可以自如转动。中国医生是这个,他笑逐颜开地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告别老人后,我们马不停蹄地向第二个目的地进发,一路上颠簸在尘土飞扬的沙石路上。每当我们接近前方的汽车时,像是冲进了狂风暴雨的大海一般,沙土像雨点一般打在我们的前窗上,车里面更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过了好几个钟头后,路边的场景好像突然想起来导演说要切换了似的,渐渐出现了东倒西歪、杂乱无章的小树木和刚刚长出新芽的小草。

    我们来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在路口的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紧张指挥往来车辆的警察。一位警察打着手势示意我们停车,塞克斯与他用本地语言交流了几句后,他指着中间一条路让我们开进去。

    我们最终到达了一个露天会场,四周早已是人山人海。今天在这里要举行纳米比亚独立30周年纪念日庆典。这里的人们都穿着独特的服饰,一个个显得精神抖擞,有些人甚至爬到了树上,可能是为了获取更好的视野。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会场的各个角落维持秩序,把守着各个出入口,整个会场显得热闹又庄严。

    “是来自中国的医生吗?请跟我来。”一位穿着正装的漂亮黑人小姐向我们打招呼。我们随后被领到一个搭好的帐篷里。

    刚坐下不久,周围的人突然神情肃穆,站得笔直,原来是扩音喇叭里开始播出《纳米比亚,勇气之地》,这是纳米比亚共和国的国歌。周围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挥舞着右拳,合着乐曲的节奏,引吭高歌,气氛非常热烈。努乔马总统,纳米比亚的国父,身穿深灰色类似于中国中山装的衣服,领口系着蓝、红、绿三色组成的西南非洲人民组织党党旗,从容地步入会场,并不时地向那些振臂高呼的人群挥手致意,然后大步走向设在会场中央的检阅台。这时礼炮响起,军乐队奏出了纳米比亚共和国国歌,歌声在整个会场上空缭绕不绝。不多久,一批列队整齐、高大威武的黑肤色士兵,手持钢枪在检阅台前经过。

    突然,整个会场欢声四起。我急忙从人缝中向前面望去,发现在威武的仪仗队后面跟着一队仅有十余人的老兵,他们身穿着历经岁月侵蚀,早已褪色的绿军装,胸佩勋章,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驼背弯腰,但个个精神抖擞,迈着雄健的步伐在检阅台前经过。总统向他们举手敬礼。

    他们都是参加30年前第一次为争取独立而跟敌人作战的老兵,他们是一群无畏的战士,是纳米比亚人敬仰的英雄。整个庆典持续了大约5个小时,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朦胧,月影婆娑了。

    五

    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在广袤无垠的红沙土地上信步走来走去。我的足音仿佛像在海底行走一般,引起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的瓮声瓮气的回声。我走上一个小沙丘,背对着沙丘坐下身来,望着仿佛无边无际浩瀚星海下的箭袋树,仿佛凡·高画下的《星空》一般绚烂美丽,令人流连忘返。

    我的“寻非”之旅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天我们的车就能穿越沙漠到机场了,这应该是我在纳米比亚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常常在想,我在这次“寻非”之旅中得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思考了很多,很久,我想我得到的大概就是组成“我”这一存在的养分,这份感情如同薄雾一般朝朝暮暮地伴随我走过二十三年。

    唯有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一切都尚未被时间吞噬的夜晚,我贪婪地吸入纳米比亚的空气,贪婪地想把这份记忆刻在我的脑海中,如同工笔画一般鲜活地刻进去。直到多年以后,还可以和这一份美好的回忆一起呼吸,一起生存。

    特邀编辑:董学仁

纳米比亚的剪影(散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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