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读研期间的所有实验数据,心中似乎少了一块悬空的石头,但接踵而来的不是欢快或舒畅。呆坐在电脑前,我突然感到有些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转眼就要毕业了,更不敢回头望一眼来时走过的崎岖山路。
毕竟,没人能想到一段曾被“附赠”或“搭售”的青春,会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销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话真没有半点虚假,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被睡梦反复拉回到两个莫名恐慌和不安的场景……
在河南巩义读完初二后,我和弟弟就随父母回到了家乡贵州印江。一别经年,眼前的印江城比离开时更让人觉得陌生。在菜市场的嘈杂声与暑气的蒸腾下,要复习的数学课本让人越翻越焦躁。
临开学前,父亲已经托人打点好了,在县城工作的一个堂姑父说按我和弟弟的成绩进哪个班都不成问题,包在他身上。没想到接纳我们俩的班级,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底下竟人声鼎沸,眼前不时会飞过几只纸飞机……因而,下午的课我和弟弟都不想再去上。父亲却说要么换学校,要么将就着读,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这两条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露难色,我读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那种无奈与愧疚。
出租屋外的蝉鸣声,像一个扩音器,一声一声地放大我和弟弟的沉默。父亲拿出手机,四处寻找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我们换个班级做最后一丝努力。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平日里常说“凭劳力吃饭,人不求人一般大”这种硬气话的父亲形象,在那个下午轰然坍塌,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
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又或者是命运不忍心扼杀他余生的希望和心血。一番努力后,终于在一个拐了好几道弯的关系下,我和弟弟获得一个考试的机会。我们赶到老师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被他手里的两张试卷给打发了。我和弟弟一人一个角落,他则在一旁等着我们用正确率回答他内心想要提问的问题。
数学是我最薄弱的一科,在河南上学的时候,我就被它欺负得体无完肤。当我还在做第二页的时候,弟弟已经交卷了,我当时还在心里埋怨他为什么不能等我一起交。老师拿着卷子正反看了几眼,就说考试结束了。看得出他对弟弟的表现很满意,而我的卷子他只是瞥了一眼。
等了半天的父亲连忙上前递了根烟,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小的这个,我就收下了,大的那个你再想想其他办法,我班上的人已经够多了。”没等父亲回复,我的脑子就像炸裂了一般嗡嗡地响,只剩一片白。
“那就算了吧,谢谢老师给我们一个考试的机会,我和我哥要上就一起上,要走就一起走……”弟弟的话,仿佛就是一个惊雷,完全出乎我们三个人的意料。我觉得弟弟不该说那样的话,毕竟能留一个算一个啊!
这次父亲没有再说别的,空气虽然只是突然安静了几秒钟,却让人觉得特别漫长。或许是被父亲的话所感动,又或许是不想流失弟弟那样一个聪明的脑瓜,老师终于松口了,说“那就破一次例吧,先当旁听生,一个月后看月考成绩,到时候整个年级都将实行滚动制,好的滚进来,差的滚出去……”
于是我被当作弟弟的附赠品,成为他的同桌,座位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放置扫帚且靠窗的角落。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弟弟全年级第一名,远超之前的第一名五十多分,我也发挥得不错,挤进了班级前五名。后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学习劲头直至中考,只是我永远在弟弟的光环照耀之下。
中考过后,弟弟在网上报考了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让他可以任意挑选一个县市两级的重点高中上。一周以后,他收到了录取短信,在他欣喜的笑容里,我看出他对北京的向往。几乎是同一时间,贵阳花溪的一个重点高中,说弟弟去读宏志班可以免学费,每个月还有几百块的生活补助。但这种“福利”并没能立马打动弟弟,我知道在他的眼里,有更光亮的东西在闪耀。
他没有一口回绝招生办的电话,只是说要和父母商量一下。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想到的是让弟弟问问能不能“买一送一”。对的,让我搭弟弟的顺风车,一起去。他说只是建议,让弟弟考虑一下。
我原以为弟弟会考虑、纠结很久,毕竟他去参加考试,也算是第二次中考,全省几百个人报名,只招收十几个。没想到父亲话音未落,他就打电话过去,跟对方说他愿意去那个高中上学,只不过要附带一个条件,就是把我也一并录取了。电话那端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就让他把我的准考证号和分数报一遍,他们需要了解一下。
后来,我再次成为“附赠品”,随弟弟一同收到了来自花溪河畔的录取通知书。在巍巍大将山下,我们一起奋斗了三年。但那张从北京寄来的金色录取通知书,却被弟弟永久地锁在了抽屉里……
高中毕业那年夏天,弟弟去了深圳的南方科技大学。在校期间他一如既往地优秀,成绩名列前茅,拿奖学金,组队搞赛车,手握几个发明专利。毕业后,他还成功地获得本校保研的名额。而向来作为“附赠品”的哥哥我,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完全如愿以偿,最终来到了千年古城扬州。在烟花三月里耕种春光,在春江花月夜,听取稻田里的蛙声一片。
没有弟弟的光环照耀,我开始习惯于依靠自己的努力寻求光明。曾经让我苦不堪言的学业拦路虎“高数”和遇到考试就慌场的“考试焦虑症”,都被自己成功治愈。为了不输给弟弟,或者不至于被他甩得太远,我也在他被保送的那年勉力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岁月从容,我正在试验田和实验室中,日复一日地学习怎么当好一个新时代的农民。
回头细想,两段颇具戏剧性的求学经历,堪称“配角青春”,或者叫青春的“边角料”。但只要有一颗不甘的心,并配以行之有效的方法,努力奋斗,终有一天也会活成自己的主角。如此一来,“附赠品”也会成为主打品,获得自己的口碑与销路。
责任编辑:龚蓉梅
扬州大学学生 袁伟(25岁,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