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随笔）

    漫天耀眼炫目的橘黄，渐渐消沉涣散，淡淡的紫色一点点侵蚀进入，慢慢加深、变浓，辽阔的地平线丝丝缕缕地模糊，终于化成一片黑色。与此同时，篝火渐渐亮了，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火苗跳动着。我们三个人捧着温热的牛奶默不作声。

    “我觉得这样的时刻真的好，把浮躁从生活里滤出去，平静就浮起来了，”萍萍说，“这种静下心来的时刻真的太美妙了。”她是我们中不管工作还是学习都最认真的一个，做自己负责的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我们常常说她对此太过焦虑，可别做梦都在学习。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我说。我的课业任务繁重，论文一篇接一篇，平时还要写各种平台稿件和报告。家里母亲还病了，但我学校离家太远太远，分身乏术，每每听到家里来的电话，有时也感到身心俱疲。人际关系处理得忽然不尽如人意，不仅没有和在校导师沟通好，和室友关系也突然变得无比尴尬，我自己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今天难得我们几个姐妹都有空，爬上一座小山坡，节假日里这是颇受好评的露营胜地。我说罢，喝了一小口牛奶，感受着杯子的温度不断向手心传递，接着拢了拢身上的毛毯。我把头轻轻靠在欣儿肩上。

    欣儿说：“我其实有时候觉得虽然生活挺不容易的，但是想想未来计划的很多事情，还是觉得很有希望，像是一种慰藉。比如我们以后说好要环游世界，说好要去吃火锅撸串。阿琦以前就说：‘我们既要去呼吸尘世间的烟火气，听人间喧嚣；也要能在万籁俱寂里倾听自己的声音。’我最近的生活还算凑合吧，刚刚找到一份实习。但是虽然觉得生活有了那么一个隐隐的方向，可其实我对那个未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们三个都不再说话，这样的宁静和夜色是一种神圣，是很玄乎的天人合一的时刻。我们不用言语，也不用动作，却有沉醉之感。火焰继续哔剥着，偶尔发出吧嗒一声。

    “还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天到这里留学的场景？”我低声说道，隐隐带着几分笑意。

    “这当然记得啊！”欣儿来了精神，“我第一天去药妆店，别人问我有没有他们的会员卡，我听不懂，结果把自己刚刚注册好的医疗手册拿出来了，我还寻思着，‘为什么买个化妆品还要问我要保健卡？’那个收银员都快无语了，随手给我了一张会员卡，也不问我了。”

    “是啊，还有第一次上课。我的天啊，那几个教授的口音真的是听不懂啊。”萍萍喝了一口牛奶，搓了搓手臂，“我下课去问教授，教授人真的好，重新给我解释了一通。我当然还是听不懂，但没办法，就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教授最后问我听懂了吗？我说没。教授说那你笑什么？”

    我说：“去年有个室友是叙利亚裔希腊人，口音很重。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来敲我的门，叽叽咕咕和我说了一堆，只听到了一个多芬，然后听到她最后说了可以吗？我以为她问我能不能用我的沐浴露，就说可以啊。她立刻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很懵，因为我洗完澡把沐浴露拿回房间，把门也关上了。没过一会她又来，我说等一会儿，接着拿着沐浴露出去了。她当时的表情快崩溃了。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说的是她钥匙忘在浴室里，但是她的多芬沐浴露还在里面。”

    我们陷入短暂的安静。我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闭着眼说：“想不到啊，当年这样的我们，如今论文也能写了，朋友也交了，实习也有了，工作也找到了。”

    火焰渐渐弱下来，黑夜像一层纱蒙在我们脸上。隐隐的天光落下来，我们看彼此都仿佛是在看粗粒的马赛克。恍然间，我甚至不记得是谁喊了一声：“看天！”

    我抬头看去，看见遥远的星子在整个天空闪烁，仿佛银河倾倒，满天都是迷幻的深紫色。我看到萍萍突然跑到远方，拖着长音“啊——”了一声，紧接着她大喊着：“初入职场的我——希望——工作顺利！”

    欣儿也站起来，双手拢作喇叭，却半晌没有声音。忽然她的手垂了下来，我听见一个很凄凉的声音：“妈妈，我想你了……”

    我坐着不动，看她们，看自己，看火焰微弱地剥落，看星河流转。我忽然想到一个词：归去来兮。但在尘世间的我们，自有我们的去来。

    责任编辑：龚蓉梅

英国诺森比亚大学学生 沈诗琦（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