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格格是我“老爱”。
公元1977年7月1日,她成为我同事;1978年4月16日,她成为我朋友;1979年9月15日,她成为我法律媳妇儿;1980年3月2日,清华大学后墙内侧一间油毡盖顶、油毡铺地、不足10平方米的军营简易家属房,我把她正式“收归囊中”。
金玲出身“皇家”——八旗之首的正黄旗。金玲她爹出生的时候,宣统皇帝发赏:派太监专程从宫里送来一车吃的、一车穿的、一车用的,另外还有一个大红包。就此说,咱一介草民,取了皇家千金,实乃三生有幸。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我走进丰富胡同十三号金家小杂院儿的时候,岳父宝善大人是东风市场的售货员,岳母燕茹大人在东华门街道办事处工作,瘦瘦溜溜,机警敏捷,大家都喊她肖师傅。而金玲格格却凭着写黑板报的成就,从施工队一路上行,越过工区、公司,写到了当年北京市最高的建设领导机关建工局。我认识金玲的时候,她是建工局宣传处干事,写得一手好字,比我强。
当年,我和金玲格格恋爱的时候,曾经送给她一首小诗,诗曰:“我爱娇娇一小丫,体丰态满行袅娜。朱唇未启露笑意,秋波转动情莎莎。”记得那天晚上,北京展览路口的西北角,有几株小小的松树,我们一起游览十三陵后即将分手,望着金玲含情脉脉的目光,小诗随口而出。金玲听了非常高兴,让我复述一遍,再见面时,她把小诗抄在了一张纸上拿给我看,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我也很是喜欢。
金玲格格非常喜欢这首小诗,在后来的岁月里,时不时会抖搂出来显摆一下,有时候在念过小诗之后后还会跟上一句:“那时候……现在……哼!”我明白她想说什么,但从来不接她的话。2012年3月2日早起,我拉开窗帘,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心情大好,转了几下脑袋,填词《一剪梅》朗诵给尚在被窝里的她:“清华三十二年前,水木含笑,军营欢颜,天降乃父到眼前,风尘一路,花生半担。吉普劈开幸福泉,昨天新娘,今天老伴。儿孙可人家安然,朝朝暮暮,相携永远。”看着金玲满脸诧异的神情,我郑重其事地言道:“老伴儿是酒,品之纯香啊!斗转星移,今天咱俩过了银婚又7年了,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老天爷批准,还能让我来照顾你!”“哼——照顾我,还不定谁照顾谁呢?”她笑啦,笑得满脸是花!
我得感谢金玲格格,这辈子。
首先,感谢金玲格格嫁给了我。想当年,北京市建工局十万之众,金玲作为局宣传处里的笔杆子,年轻有为,漂亮俏丽,万众注目,追求者一大群。但是,人家金玲选择了我,选择了一个满头高粱花子、既没钱又没势的穷小子。有了她的伟大选择,才有我的栖息之地,才有了我的幸福港湾,她就是我的家,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其次,格格对俺父母好。俺爹说:“金玲不嫌我腌臜!”那年夏天,我和金玲回乡下老宅看望老且有病的俺爹。中午吃饭时,爹坐在轮椅上,先用手抹一把鼻涕,完成这个习惯动作后,随手从馍筐里抓起一个蒸馍,一掰两块,一块留下自己吃,一块顺手递给金玲。金玲二话不说,接住就往嘴里送,我看看弟弟妹妹,大家愕然。再看金玲,毫不在意、大口吞咽,这时再看老爹,半块蒸馍拿在手里,愣愣的,好一会儿才送往嘴里。第二天,娘对我说:“恁爹夸金玲呢,说金玲人家大北京来的,一点儿都不嫌腌臜,不像跟前这些孩子们!”我问金玲格格:“你咋表现恁好哩?”金玲嫣然一笑:“你说,那个时候,老爹掰一半馍给我,我要不接,爹该多难受啊!因此那会儿我想都没想,接过来就吃。为的是,让爹高兴!”因此,金玲很招俺爹、俺娘待见。爹在世时,在许多亲邻面前表扬金玲格格:“你说,人家金玲不愧是北京人,大道理懂哩就是多,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叫人听了心里得劲!”有时我和金玲闹点儿别扭,官司打到爹娘那里,通常不说我的理:“人家金玲就不错啦,谁没有个小脾气呢!”
还有,格格对人好。我们交了个的士朋友叫小裴,出门打的经常约他的车,裴师傅感谢我们照顾他的生意,服务非常周到。按理说,这一报还一报,就算可以了,但是金玲格格每次坐小裴的车,还都要多给几块钱,不但她给,我自己约小裴的车时她都叮嘱我:“多给人家几块钱,小裴家在密云农村,贷款在城里买了房子,挣钱还贷,养家糊口,开出租很累,咱多给他几个,支持他一下!”几十年来,金玲格格乐此不疲:买菜多给人家钱,熨衣服多给人家钱,无论和谁打交道,从来不让人家吃亏。
再有,格格疼儿子、宠孙子。几十年间,我们“公母俩”叮叮当当,口水之战多半都是因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一。别看金玲格格是宣传干事,写起文件说理透彻,鞭辟入里,但是在生活中,金玲格格不讲辩证法,更没有“一分为二”。假如这个时期,她要看好谁,那这个人就好得一塌糊涂,连个小黑点儿也不能有;这个时期谁要让她不高兴,那么对不起,你在她眼里,绝对不能有一点点香味儿冒出来。
金玲有两个禁区任谁都是不能闯的:一是“皇亲国戚”群里的那几位从没穿过黄马褂的北京大爷、北京大妈,他们怎么着都是对的,你不能说半个不字;二是她的心肝宝贝小孙子柳君子,你在她面前,只能随着她的韵律,为小孙子起舞唱歌,一点儿都不许跑调。否则,金玲格格的脸色很快会晴转多云,多云转阴。附上一张照片与各位分享:柳君子大腿搁到二腿上,静心之至低头爱派。金玲格格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往孙子嘴里喂食儿。图说:孙子就是这样宠出来的。相信柳君子长大了看到这张照片,自己都会忍俊不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金玲格格疼我,几十年一贯制:疼得无微不至,疼得让人腻歪。当年,部队为清华大学建楼房,我和金玲新婚燕尔,出双入对,很招一些单身大兵们羡慕嫉妒恨。“买根大葱都要两人抬着!”这是当年的放映组长魏建设戏谑我们的嘴边话。那年初春的一天早上,报社的两位记者朋友突然来到军营,提出要到北京的大山里去找上水石,那时候没有手机,我来不及告诉金玲和战友们,登上面包车就走了。
深山里的公路把我们抛上摔下,直到夜里10点,我们才带着在一个堆满积雪的山顶上拣回的几块石头返回营房。哪知,金玲哭成了泪人。原来,那天格格下班回家,路上买了我最爱吃的胖头鱼,烧熟后等我回去吃饭,等到七八点也不见我回家,只好到营房办公室找,结果问谁谁不知我去了哪里。金玲越想越害怕,急得直哭,战友们怎么安慰也不顶用。正在焦急无奈之时,金玲格格见我回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我身体状况欠佳,时不时爱闹个病,为此,金玲格格总把我放在心里,挂在嘴上。适口的饭,应时的衣,自不必说,每逢公出时,除叮咛再三外,还都在我箱子里系上一根红绳。这几年,红绳不系了,金玲要求我穿红裤头,说是红的就能避灾避难。看着格格那依恋的样子,想到她的良苦用心,自己心里每每也不是个滋味。许是妻的真情感动了上帝,苍天佑我,几十年来,天南地北,空中飞、地上跑,都能平安归来。有那么几次危险,也都化险为夷。
我崇尚“折腾”,认为人这一辈子,不折腾就不会有火花。因此,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先后折腾出了《中国产品大全》,《新图报》《求职报》《国土报》,《国土经济》杂志、《今日国土》杂志,折腾出了全国中小城市生态环境建设实验区、全国低碳国土实验区、全国国土空间优化发展实验区、“百佳深呼吸小城”。“一城三区”一百六十多个城市,逼得我一年四季全国到处游走,很少在家陪伴金玲格格。回得家来,看到金玲在偌大的房子里上蹿下跳、爬高沿底,忙得不亦乐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近几年来,我变得勤快起来,洗碗刷锅、剥蒜择菜,兴致所至,什么都干,出门坐车,还坚持给金玲格格开、关车门,把儿媳妇陈君芳羡慕得什么似的,有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教育她老公:“喂喂,跟爸爸学着点儿!”
金玲格格对我的表现给予高度肯定,那一天,当着“皇亲国戚”的面得意地朗声宣告:“什么局长(他们家王爷格格们管我叫局长)?局长在家就是我秘书!”我是她秘书,金玲这么说,也就这么做。凡是家里的文字活儿,格格会毫不客气地甩给我:“秘书,你的事儿!”去年,金玲给柳君子又上了一份保险,按照保险公司要求,需要写一份祝词,格格把保单往我面前一放:“来一段吧,奶奶的心意,爷爷来写!秘书,你的本职工作,不要客气哈!”我应声诺诺,心里暗暗保证,一定长此以往,尽心尽力,扮演好秘书角色,悉心照顾金玲格格,直至永远!
责任编辑:谢宛霏
柳忠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