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星星（小说）（下）

    下午，林天不见了。杨小雨去找浩子，让浩子到处去找找。结果林天一个人在学校顶楼站着的，浩子站到旁边，撑着围栏，大吼了一声。林天无动于衷，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浩子拍着林天的肩膀，“兄弟，让你讲个课，你就发怵了，太不老爷们了吧，别让我看扁啊。”林天咂了咂嘴，望着下面操场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你懂啥啊，我不想讲，没意思得很。”林天说完就转身想走，浩子悻悻地跟了上去：“唉，没事，随便讲讲，我看好你。”

    等到最后一堂课的时候，浩子把其他同伴都通知来了，大家都在教室最后悄悄地坐着，想看这个闷油瓶怎么讲课。林天有气无力地站在讲台上，“同学们，好……”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声喊“老师好”。突然一下林天就激灵了，他被学生们的整齐震住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等到打铃都过去了好一会儿了，林天才看见浩子他们示意已经下课了，学生们都沉浸在林天欢乐的课堂氛围里，有好多问题要问他，把他团团围住。

    送学生回家的路上，杨小雨忍不住转过几次身来，“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了，讲得还不错。”林天得意起来，走路也加快了，走到刘花妹跟前，取了花妹的书包甩在自己肩膀上，走在最前面大喊：“花妹走快点，我们要回家喂猪了。”三个人，走在田埂上，高高低低的，在傍晚时分就像一帧电影画面。

    花妹和林天喂猪喂鸡的时候，杨小雨拿着扫帚把房前的空地扫了扫，搭了三个小板凳坐着乘凉。刘花妹看着天空，用手数着一颗两颗的星星。林天疑惑地顺着花妹手指的方向望上去：“哪里有星星啊，不用数，看不到的。”杨小雨立马碰了碰林天的腿。花妹低头扳着手指：“妈妈说了，想她的时候就看天上的星星，因为我们都在同一片星空下。”林天听完，不说话了，原来刘花妹的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平时就她一个人在家。

    杨小雨压着声音问：“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害怕？”花妹摇了摇头：“等杀年猪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回来了。”林天和杨小雨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林天惊讶于刘花妹的懂事和成熟，又心疼她小小年纪一个人料理生活。三个人陷入沉默，都静静地抬头望着天空。

    天气越来越热，山里还好些，有山有河，阴凉处还有习习微风。中午吃完饭后，大家照常聚在一起，转眼后天就是支教最后一天了。这几天商量着给孩子们办一个热闹的具有城市风格的晚会。浩子拿着粉笔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如何布置，弄得气氛很热烈，林天自顾自地思考。杨小雨喊他没听见，浩子拿着粉笔扔过去：“干啥呢，我们正在严肃地开会呢，你配合下行不？”大家哄堂一笑，林天挠了挠后脑勺。他走到讲台来，手里捏着支粉笔，在桌子上来回摩擦。“我有一个想法啊，不知道行不行？”浩子一听，立马拍了拍胸脯：“说吧，磨磨唧唧的，包在兄弟身上。”杨小雨两只眼睛透露着光芒似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好像有些喜欢上这个大男孩。林天看起来高高大大，话很少但心里是柔软的。尤其是在每次护送学生们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走在后面，主要是为了学生们的安全。此刻站在讲台上的林天，有些害羞，有些木讷，她却觉得林天有些可爱。

    原来林天想在晚上给孩子们放一场电影。虽然现在条件比以往好了，但是留守儿童都没怎么看过电影。那天讲完电影兴趣课后，孩子们的问题特别多，老是围着林天问外面的这样那样，对于山外的世界，孩子们了解得太少了。杨小雨心中不禁又对林天增添了好感，心情格外好。

    王队让老乡帮忙找来了一辆车，平时是老乡家拉粮食的，今天变成拉人的。几个大学生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时感到新奇，坐在车上说说笑笑好不快乐。老乡时不时地往后看：“多感谢你们啊，现在政府扶持我们，日子好过了，但是娃们的学习还是个问题啊，每年你们来，娃们的希望就越来越多咯。”

    林天看着沿路的风景，原来山里这样美。才来的时候，每个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来支教，不知道什么是老师的意义，也不懂孩子们对外面世界到底有多么渴望。短暂的时间，他们接触了淳朴的老乡，可爱的孩子们，就连山里的树木花草，花妹家的小猪小鸡也变得可爱起来。林天有些遐想了，不知不觉就到了镇上。王队多年在这里负责支教团队，和镇上的人都非常熟络。他找到一家录像厅，想借播放设备。但是录像厅老板不愿意，晚上正是有生意的时候，设备拿走了就只有关门。王队在那里苦口婆心地说，几个男孩也跟着附和。但是老板坐在躺椅上，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不想借，说实话，孩子们看了电影，也就这么一回，没必要吧？”林天有些激动了，冲到前面，红着脸，捏着拳头：“对于你来说，是一晚上的生意，但是对于这个山里的孩子们来说，是一晚上的梦想。这个一晚上可能会成为他们其中某些人的未来。”老板上下看着这个男孩，一时竟有些结巴：“那……那……那，弄坏了怎么办？”林天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拿去，用这个作抵押，坏了赔给你。”

    晚会前一天，大家都没睡，全部跑到浩子和林天的房里商量，女生们想着怎么布置，男生们则是负责活动项目。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杨小雨的本子记得满满都是细节，谁都没有睡意。第二天一早，王队来房里通知大家前往学校的时候，一打开房门，人都早走了。杨小雨同几个女生，在给学生们排大合唱。另一边，浩子他们轮流去教室里搬凳子，林天在操场上整整齐齐地排座位顺序。

    傍晚来临，快六点的时候，杨小雨点人数，发现刘花妹不见了。她每个教室去找，都不见人影。

    杨小雨掏出手机给林天打电话，才想起他的手机在录像厅押着呢。她冲下楼去，在操场边上找到了正在弄插板的林天。两人立马冲出校门，往花妹家的方向跑去。果不其然，远远看到一个女娃的身影。林天冲过去追上花妹：“花妹，一会儿有晚会，你这会回家干吗呢？”花妹看着家的方向，有些忧愁，“我不是不想参加，但是回去晚了，我家那些猪崽没人喂。”杨小雨跑上前去，拉住花妹：“这样吧，老师陪你回家去，喂完小猪们我们再一起去参加晚会好吗？”花妹点点头。林天叉着腰喊：“简单啊，花妹家去了那么多次了，我熟啊，我去吧，你们快回学校去。”花妹不放心，执意还是要自己回家去，林天反复承诺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催促着杨小雨和花妹掉转方向。

    傍晚了，学校亮起了灯，远远还能听见一些音乐。林天加快脚步走进门口，台上正是杨小雨带着学生们唱歌，他跑到后面找到正在播放音乐的浩子。林天此刻是非常自豪的，他不仅想出了好点子得到大家的认同，还帮刘花妹完成任务，想想自己在家里从未得到过认可，林天有了强烈的认同感。“下雨了。”浩子喊了一声，大小雨滴在纷纷往下掉。校长呼喊着王队，王队呼喊着老师们，老师呼喊着学生们，立马撤回教室里去。雨下得有些大了，天色又晚，校长和王队商量，电影没看完也算了，早点送学生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杨小雨和花妹打一把大伞，林天一个人打一把小伞。林天哼着歌，走在后面拿电筒照亮前面的路。刘花妹大声地问：“老师，今晚放的电影最后是怎么样的啊？”林天很高兴：“想知道？就不告诉你。”刘花妹有些急了：“杨老师你看他。”杨小雨也跟着笑了起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听见不远处的蛙鸣声，仿佛就是语文课本里的场景，让人很惬意。

    刘花妹刚走进自己家门，就立刻冲了过去，大喊：“猪呢，我的猪呢？”林天听到声音跑进来，发现猪圈的门栓开了，他记得是栓好了的，怎么会开呢？刘花妹不顾杨小雨打的伞，在雨中四处找猪，她点了数，少了一头，那是要下崽的母猪啊。刘花妹眼里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一声不吭地屋前屋后地找。林天羞愧不已，脑袋一片空白。“花妹，你别急，找不到我肯定会赔给你的。”雨下得大了，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杨小雨也慌张了，掏出手机给浩子他们联系，让大家都来帮忙找找。打完电话，她发现，林天不见了。

    林天拿着电筒，慢慢就离花妹家远了，边走边喊。只有找到花妹的猪，花妹才有希望啊。山里又黑，树又多，浩子他们赶来的时候，花妹坐在院子里哭，杨小雨在一旁打着伞，又环顾四周喊着林天的名字。王队带着同学们分成两队，浩子一行人往屋后面走。“哎呀，这叫个什么事啊，手机也没有，怎么联系啊，大晚上的。”杨小雨换别的同学守着刘花妹，自己也打着伞跑去找林天。

    大半个小时过去，王队和浩子他们在院子里会合。“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这雨也不停，只有去村里喊老乡帮忙了。”王队刚说完话，一转身就看到了浑身上下湿透了的林天，捏了一根树枝，旁边是那吭吭唧唧的猪。林天走到刘花妹面前，气喘吁吁：“花妹，老师不好，但猪找着了。”

    一大早，林天睁开眼睛，自己的手机也不知啥时放在了枕头边。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过了。他正准备开门出去，浩子回来了，拍拍他肩膀：“已经简单告别过了。校长和王队商量的，不搞告别仪式，以往的支教老师走的时候，孩子们伤心好几天。”林天有些落寞，大部分支教老师坐早班火车走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就剩下林天和浩子两人。站在旅馆门前，浩子拽着林天的背包：“走吧，兄弟，看久了伤感。”

    坐在火车上，已经是夜晚时分了。林天一个人坐在过道的小凳子上，望向窗外。浩子洗漱完走了过来，边放东西边说：“你知道昨天晚上，杨小雨哭得多厉害不？八成是喜欢上你了。”林天不说话，浩子拿着手机坐下来，“给你听听，刘花妹有话对你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刘花妹稚嫩的声音。“老师，谢谢你，记得要帮我看天上的星星。”浩子问：“什么天上的星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快说。”林天会心地笑了笑，望向窗外，好像真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浩子没发现，他的眼眶是湿润了，这算是林天第一次因为感动而涌上泪水。

    车上的人都睡了。天上的星星伴随着一车人的梦，渐渐消散在夜空中。

    （全文完）

    特邀编辑：董学仁

四川师范大学研究生 高袆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