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断一根蜘蛛丝的疼痛（随笔）

    早上，从山上的小路经过。可能是不久前刚刚下了一场雨，草木都在欢畅地舒展着身体，风一吹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或圆或扁或条状的叶子垂落在路上，让小径变得更窄，也让人的脚步更加小心翼翼。

    突然间，我的脸好像绷断了一根细细的线，那线断了后粘在脸颊上飘飞的触感让我顿时意识到我撞断的是一根蜘蛛丝。

    不禁感到一阵歉意。我是不是破坏了它一晚上辛勤劳动的成果？

    蜘蛛吐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是它亲手建造行宫。它一定积累了很多天，才有足够的动力和精力，在空气中吐射出长长的蛛丝。那样的柔顺，那样的绵软，不知道在蜘蛛的肚子里酝酿了多久才有这般的质地？这应当是它生命的珍藏。这些蛛丝随风飘着，遇到树木便粘在上面，从而形成通路。蜘蛛就从一根蛛丝开始，进行无中生有的大工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最终织出细密的蜘蛛网，让来往的昆虫都成为网中的美食，也让居无定所的生命得到了安顿与守望。

    而这被它抱以巨大的希望和憧憬的蜘蛛丝却被我撞断了，硕大的“事业”功败垂成。我看不见蜘蛛，但我猜它应当是躲在某片叶子下面号啕痛哭。这个下午，甚至晚上，它都要饿肚子了。

    但它并不会破罐子破摔。当我走后，不用多久，它会再次探出头来，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吐丝结网。它从不放弃，那些落在蜘蛛网上的昆虫终究会有放弃挣扎的时候，但蜘蛛不会，无论落在命运的何种网中，它都会迅速收拾好心情，整装重新出发，编出崭新的网收留细碎的悲痛与遗憾，同时抓捕晶亮的阳光，喂食睁大了渴望的双眼的希望。

    我突然发现，我有了一种柔软的心情。能够在想象中与一只蜘蛛的小心思产生共鸣，能够感到在撞断蜘蛛丝的刹那隐隐的心疼。这应当是生命的恩惠吧，让我懂得尊重每一种弱小的存在，尊重每一个弱小的个体辛勤的劳动，不把肆意妄为当作理所应当。

    于是，我从人类在自然系统中的掌权地位下走出，躺在了阳光雨露之中，任由泥泞将我包围，任由蚂蚁搬运我的絮语，任由群鸟衔走我思绪的羽毛。我的影子落在地上，便是蜘蛛跳跃，鸢飞草长。

    犹记小时候，看见蜘蛛吐丝，我会条件反射般地去找扫帚，即使颤巍巍地站在凳子上去够它，也要把蜘蛛网清理掉，不管它是在门后、墙边，都不能继续留存。仿佛只要有蜘蛛网的存在，生活就会被一层脏兮兮的黏性物质覆盖住，家里和我内心的角落也就不会真正变得整洁与干净。

    而前些日子，伏案疾书时，突然发现一只蜘蛛正从窗台边沿着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缓缓地滑下。若是以前的我怕是早就一本书拍过去了，但现在我却是默默地注视着它，看着它从这头走到桌子的那头，看着它旋转、后退、踟蹰与前行，然后用一支笔把它挑起，轻轻放到稍远的地方。甚至不会用一口气把它吹到地上，万一它的体内怀着宝宝，那就会动了胎气。

    可能如今的我，越来越注重善缘，与人，与物，与造化自然。我知道，当我在百年之后，也终将与这些虫子长眠。墓碑和一个倔强的名字会被蜘蛛当作树，结上厚厚的网。提前与它们打好交道，在我羽化之时也将得到一份安然与来自大地的善意与成全。这也是生命与命运共同体的题中应有之义吧。

    况且，即使在人间，很多人都像蜘蛛一样渺小、平凡地生活着，若有来生，谁又知道我们不会真正成为一只蜘蛛呢？

    责任编辑：龚蓉梅

河海大学学生 仇士鹏（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