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笼着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淡紫色的沙发歪歪扭扭地靠在临窗的一侧,上面铺着隐约能看见黑色印记的白色纱罩,已是有些乱了。
白底粉条的衬衫微微泛黄,宽松的牛仔裤脚处有了油黑发亮的痕迹,露着肚皮的男子斜扭着陈列于沙发之上,发出了仿若汽笛似的,长短有致的轰鸣声。
屋子正中有自动麻将机,绿桌四面,有五人,坐东面的是约莫二十八九的女子,膝上抱着一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孩已然睡熟了。坐南面的是一瘦黑的、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端着一副严谨的神色,倒像是在研究什么学术问题。
坐西面的是一位“圆圆的”男子,头圆脸圆肚更圆,左手掐着香烟尾,时不时放在旁边满是烟头的瓷杯中抖一抖。坐北面的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血丝遍布的眼球以及略显兴奋的神色让他和蔼的面部透出一丝扭曲和疯狂。
四人皆聚精会神地望着眼前整齐排列、宛如标兵的牌面,抽上,扔出,推倒,混合,排列,如此反复,牌面不同,神色不同,或兴奋,或懊恼。
“砰!”巨响打破了这方世界的和谐。小女孩吓得睁开了迷茫惊恐的眼睛:“妈妈!”
“没事,没事,马上回去了,你睡你的,明天还上学呢。”年轻的母亲动了动此时才觉有些麻了的腿,轻声安抚。
桌上另三位,“圆圆的”往后一靠,轻声嘟囔:“真是扫兴。”花白头发岿然不动,专注看着眼前的牌面,见另三人没有动静,才愿将注意力分至门前。金丝边吓了一跳,见了来人面貌,复端着看戏的神情,方放下心来。
推门而进的是一位中年女人,有些微胖,肤色略黑,疲惫的脸上是强撑着的精神和压抑不住的愤怒,烫过的头发微微泛黄,凌乱地搭在肩上。
“大嫂,有什么好好说,好好说,我这做生意的地方,是不是?”从门后闪出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子,先堆着笑往桌边投去一个无奈的神色,再熟练地劝着愤怒的女人。
女人并不理她,只用愤怒的眼梭巡着这个小房间,很快,她找到了目标——躺在沙发上八方不动的粉条纹,她眼中的光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后一搏和决绝。
“啪!”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每个人心里,粉条纹兀地惊坐起来,见得来人,心虚从脸上一闪而过,待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位置,便端起了一副不耐烦和生气的面孔:“张丽,你疯了?”
听见质问,张丽睁大了眼,抛弃了所有的顾忌。
“我疯了?你哪来的脸说我疯了?你天天往这跑,家都被你败光了,我大半夜怕你出事,到处找你,你说我疯了?”
“大嫂,有什么好好说,这还有其他人。”浓妆女子上前好言相劝,想叫张丽平息了这番怒火。
“真是屎不拉到你头上你不知道臭!为了钱,你良心都丧尽了!”张丽转而指着浓妆女子:“王曼!你知不知道,我家老周在你这输了多少钱?五十万!十几年积蓄就这么败光了啊!”
老周听见张丽如此说,心里一慌:“张丽!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有什么事回家说,别在这丢人现眼!”边说便上前,欲将张丽拉走。
张丽甩开老周,她狠狠抹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似是下定决心,要叫在场的赌徒清醒:“你还怕丢人现眼?你的脸,早几千八百年前就丢光了!啊?小宝缴学费没钱了你怎么不丢人现眼?高利贷找到小宝的学校去你怎么不丢人现眼?我把小宝送到娘家,自己在家,高利贷半夜上门,你怎么不丢人现眼?”说着说着,张丽有些哽咽。
老周张了张嘴,脸上闪过懊恼,无言以对。
王曼脸上的浓妆掩着,看不清神情变幻:“大嫂。”
张丽不愿罢休,她要将这些年的苦楚吐尽,做个罢休:“你爸被你活活气死,你妈,三天两头被催债的找,听见电话铃就头痛,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把亲戚朋友借尽了给你还的债,三年前你怎么说的,这辈子都不赌了,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倒是说啊!”
老周嗫嚅着:“我,我来看看……”
“你来看看?看什么?看王曼?看麻将?王曼的电话比灵丹妙药还好使是不是?一接你就精神,一叫你就到,啊!周勇!”骤然拔尖的声音将在坐的人都吓了一跳。
“大嫂,你有什么能不能回家说,这还有孩子呢。”抱着孩子的女人将吓醒的女儿搂在怀里,轻声安抚,见眼前愈演愈烈的架势,忍不住出了声。
张丽再无顾忌:“孩子?李萍,你是当妈的,把孩子带到这来,我看不出你当妈的心。你把婚都赌离了,工作赌没了,你还在赌,你不为孩子着想,我要为我的孩子着想!”
“要吵出去,别在做生意的地方闹!”王曼见张丽波及到了自己的客人,忍不住出声喝止。
张丽因孩子渐渐回来的理智,因王曼这一句,再度消失:“做生意的地方,你这根本是谋财害命的地方。王曼,但凡你有点良心,你都不会叫这是做生意的地方,这里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怕我闹,有本事你报警啊!我知道,我今天就算把你这掀了,你都不敢报警,打着茶室的幌子做着赌博的勾当,我呸!”
“张丽!”周勇见妻子的怒火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忍不住出头:“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离婚!以后你的赌债,你的老娘,休想再沾染我一分!周勇,你就是个王八蛋!”张丽昂着头,将惊呆的周勇,愤怒的王曼,哭泣的孩子,目瞪口呆的赌徒皆抛至身后,像打赢的战士,稳稳当当地走出了这幢深夜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的房子。
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挺直的背渐渐委顿,强撑的气势一瞬间飘散,张丽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中,是对婚姻的失望,对痛苦的解脱,和对未来的迷茫。
不知走了多久,路灯一一亮起,张丽甩了甩头,摸摸已经干了的两颊,掏出手机,下定决心,拔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天,破晓了。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湖州师范学院学生 杨帆(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