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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5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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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那棵树(小说)

寇建斌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5月25日   13 版)

    爹把香椿树锯倒了。

    先剃去枝杈,再锯断树干。云到家时,那棵香椿树已经躺在地上。院子空出一片,枝叶散落一地,家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那棵树,平时不显眼,此时,掐头去尾,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像个遭了难的人,冷硬粗悍,戳在眼里,让人心酸。

    云大喊道,爹,你这是干吗,怎么把树锯了?

    爹笑笑,不语,兀自打理着那棵已然不是树的木头。

    树是爹小时候栽的,与爹的年龄相仿。到云记事时,已长到一房多高,小有模样。每年开春,就会冒出一树嫩芽,散发出醇厚浓郁的香气,灌满院子,灌满屋子,溢到村里村外。远远的人还没近前呢,香气早扑鼻而来。及至进了家,香气便兜头盖脑把人罩住,香得叫人晕眩。到了谷雨这天,爹就用绑了铁钩子的竹竿摘香椿。云想爬到树杈上去摘,爹不允,说树还小呢,撑不住,上去就把它累着了。云想夺过杆子自己摘,爹也不允,说云手上还没准星呢,会把树弄疼的。云只能巴巴地抬着下颏看爹摘。

    春日的阳光均匀地泼洒满枝头,小小的香椿树顶着一头阳光,随着细细的风灿烂地摇着。爹摘得很小心,扳住芽头,手腕轻轻一抖,一苗嫩芽就带着一缕阳光飘落下来。云举着两只小手赶紧去接,叶片浮在云的小手里,晶莹透亮,比那些花儿还漂亮。云擎在鼻子前,眯细眼睛闻,感觉那香气立时蛇一样钻进她身子里,充盈在心里,肺里,脑袋里。云便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爹摘,云捡,那洒满金色阳光的嫩芽很快就都到了云的箩筐里,云便把这一箩筐阳光抱进了屋里。

    这天的饭食里便有了云最爱吃的一道菜——香椿炒鸡蛋。金黄色的鸡蛋和翠绿色的香椿,杂糅在一起,很好看,也很好吃。云便把这一天当作了自己一年中重要的节日。

    香椿树很奇特,被剃光了头,就像理了个发,很快就又长出一茬嫩芽,然后会再被剃一次。之后再长出的叶子不香了,不嫩了,才属于它。或许是因为每年要给人们贡献两茬叶子,香椿树远比它的同属科目臭椿生长得缓慢。臭椿的叶子闻着臭,人不吃,猪羊都不吃,树干却光滑,不像香椿那样满身伤疤一样的干裂,而且高大挺拔,站在香椿身旁,有种趾高气扬的傲慢。不过,论木质,臭椿松脆,不及香椿细密结实,不是人们喜欢的木料,往往难以派上用场。香椿站在矮处,并不仰视它,安静地待在一隅,不用浇水,不用施肥,平时难得被人发现,只是在开春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把自己新生命的嫩芽奉献给人们。

    爹剥去树皮,解了板,一层一层隔了东西码好就不管了。过了一冬,到次年开春,爹开始在这些木板上打墨线。之后,锛凿刨斧锯全套家把式都搬出来用上。爹在做一件家具。问他做什么,爹仍笑笑,不语。

    爹早年学过木匠,手很巧,曾经帮人打过家具。后来当了民办教师,就再没时间做了。家里至今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爹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学生身上。他没有上过师范,仅仅初中的文化,却教得很好。他的班每年在全乡统考中都拔头筹,在全县也排前几名。云知道,爹为此付出了多少辛劳。她常常半夜醒来,还看到爹雕像一样坐在桌前,整理教案,批改作业。爹的辛劳和成绩,并没有给家里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爹挣得工资少得可怜,农活又耽误许多,庄稼也不如别家长得好,收成很差。在庄稼收获的季节,要强的爹不待别人奚落,也会羞愧难当。爹只有在面对学生们毕业时的成绩单时,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使他很早就患上了肺病。时常整天整夜地咳嗽,人佝偻成只大虾,嗓子咳到嘶哑。云有一天发现,爹吐的痰里有许多血痕。云劝爹去看病,云都哭了,好多人也劝,他笑笑说,没事,不用。依旧坚持着上课。他心里一时一刻也放不下他的学生。

    爹像雕琢工艺品一样,在用他的香椿木做一件家具。他是按传统工艺做,全部榫卯,不用一颗螺丝、铁钉。他做得很痴迷,也很吃力。每动一下,就咳上一声,连着动,就连着咳。云不忍站在跟前看,心一揪一揪的疼,疼出许多酸水,直往外涌。

    家具渐渐成型,是一张大方桌。

    爹仔细打磨着,香椿木繁复细密的花纹便出来了,美得像一幅图画。

    谷雨这一天,这个香椿木大方桌被郑重地摆在堂屋里。家里人,邻居,还有许多村里人都来看,齐声赞叹结实漂亮。爹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开心地笑了。爹的笑勾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一发而不可收。爹被抬到了医院。爹的咳嗽止住了,永远地止住了。爹把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云时常在方桌前呆坐,看着那些繁复细密的花纹,闻着从木纹里渗出的丝丝缕缕的香气,想爹的一生,想那棵香椿树。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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