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敲了敲我的玻璃头盔,红灯就转为绿色,潮水般的比特洪流退去了,露出一大片顽固的黑色礁石,那就是佐藤的思想顽石。我们都相信,他把罪证掩藏在这片顽石下,而我的任务就是非把这片肮脏的海滩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这次负责监测我大脑状况的是田中佐知子,一个身量瘦小的文静女孩,按理算我的后辈,她是第一次做我的搭档,不过举手投足满是自信的气度。姑且可以相信她吧,我想。
“我说,搭档,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
“感觉不错,”我回答道,“湿解液的浓度正好,似乎有一股樱花的味道。”
“是今早我特别配制的,”她说,“这次侵入很有效,接下来就剩翻录记忆了。”
我想点头,然而却做不到。如你所见,现在我只剩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而已。这事说来话长,因为某种原因,昔日岩手县警局的一番刑警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的枕叶滋滋作响,视觉皮质正在空虚地兴奋着,现在是凌晨4点,佐藤应该好端端地躺在家里安眠,我侵入的是住所里的智能台灯,接下来,我要想办法接入他的思绪里去。如果我还有眼睛,我会看见自己面前有一大片黑魆魆的操作台,我小心地输入入侵的指令,这些操作的法门业已谙熟,如同我失去了的肢体。如我所料,佐藤在沉睡着,聪明的恶人,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藏在黑暗里。他发出绵长而柔缓的呼吸,只是眉头紧挨在一起。
“可有把握?”佐知子问,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活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摆在耳边。
“可以一试。”我说。逆向开启了智能台灯的接收器,我的四肢就伸展开了,那是电波组成的肢体,现在,我竟觉得樱花的味道更浓了,目标就在眼前,成功近在咫尺,算盘打得好好的,钻进他的脑壳,游进那蓝色的思维之海,然后摸清他的秘密。
然而,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我又偏偏说不上来。佐藤的脸板是镀金的,他像戴着一副腐烂的面具一样假寐着,那副嘴角似乎微笑起来。我逐渐接近他的思维,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那里似乎居然空空如也,犯罪嫌疑人的思维之海居然空无一物,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掉入了一个陷阱。
“佐知子,佐知子!”我大叫搭档的名字,却无人回应,这种感觉好似跌入重重梦境,我就被困在梦境的一个四周都是铁障壁的牢笼里,牢笼里都是咸水,我会口鼻堰塞,溺死在这里。这是一个可怖的事实,失去了一切联系,我的意识被留在这边了,我的灵魂不仅失去了肢体,还失去了最后的大脑。
“欢迎光临!”
哪里的某处有一道留言,是佐藤的口吻。
“感谢你的到来,我就先走一步了,明天的开庭就拜托了。”
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有什么事实彻底不一样了,我想。努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茫然,智能台灯还在闪烁着,我感受着那份肢体的重量,不是幻肢,是实实在在的肢体。我扭过头,熹微的阳光透过暗色的窗帘,我突然记了起来,窗外正有一棵樱花树,似乎是我(或是他)去年亲手种下的,想必这就是那徘徊不去的樱花香气的来源。
该死的,我想。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学生 齐然(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