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小说）

    湖城最热闹的老街新开了一家店。

    老街繁华，店铺林林总总上百家，新店开业本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但这店不一样，做的是旗袍行当。湖城是典型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可穿旗袍的没见过几个，更莫说靠旗袍生意营生了。

    这店避开了热闹的前街，坐落于青石板小巷的尽头，雕花的门头上拓了一个“韵”字，两侧的落地橱窗贴了颇有民国风格的旗袍女郎画像。其他店铺都敞开门大大方方地迎来客，“韵”却于进门五尺处立了四君子屏风，人立于门外，只能隐约探见仿古的吸顶吊灯和画像缝隙间显露出的层层叠叠、花团锦簇的衣裳袍角。

    “哒哒哒”，穿着旗袍，踩着细高跟的女子从屏风后踏了出来，原是店主阿韵。

    阿韵是个将风情和优雅糅合得很好的女子，细柳眉，银盘脸，典型的江南女子面容，脸上常带着精致的妆，无法准确辨出年纪，唯有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和头上遮不住的白发，不经意间透露出时间的痕迹。

    阿韵爱穿旗袍，白底绣牡丹滚镶金边的，蓝底绣荷花立领盘扣的，黑底绣红梅圆襟套花袖的，长的、短的、旧制的、新制的，总不见重样，百种旗袍，千分韵味。

    人本好颜色，加之穿着旗袍总是要在人群中显眼几分，店开了有段时日，门前客寥寥无几，阿韵却在此间出了名。

    阿韵很善于与人打交道，无论见谁皆是笑意盈盈，亲切却不谄媚，总是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便这样渐渐与街坊熟了起来，阿韵年岁40余，家中做蚕丝出口生意，原居于大洋彼岸，今年才回到故乡湖城。因为湖城出产最好的蚕丝，她便在这开了旗袍店，但这店里的旗袍皆是不卖的，每每问到为什么，阿韵却笑笑，不与外人道了。

    又过了些时日，阿韵往外挂了块牌子，上书“衣物换旗袍”。进里一问，原是可以用家中旧衣物，换一件量身制的旗袍，只是这来换旗袍的人，须为女子，这衣物，须的是主人上身最好看的一件，尽可都来试试。

    众人听罢，心中思量，这旗袍本就价贵，更何况阿韵店里，只做丝绸旗袍，旧衣价值如何能抵得上不说，这世间，哪有这样白占便宜的好事。

    初时消息不广，没几人上门，更无人成功换得过旗袍。直到有一日，街头小吃店的老板娘捧着旧衣物进去，隔了几天，便见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长襟短袖滚镶银边荷花旗袍，容光焕发地走出门来。

    有人上前一问，原是阿韵让她穿上旧衣，装扮起来，又问为何舍弃旧衣，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这是自己获得第一笔酬劳时送自己的礼物，实在不舍，便说反悔不换，阿韵却在此时提出将旗袍赠与女子。

    此后，有人仿照此法前去换衣，却无一成功，几月时光匆匆而过，成功换得旗袍的人少之又少，所得理由皆是不同。

    某一天，“韵”关了的门再未开过，如开业时那样，悄无声息，老街也再不见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

    再见阿韵，是在一场极为盛大的旗袍设计大赛的展示台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花瓷短旗袍，介绍着自己的新作。那是一件极美的旗袍，蚕丝绸的材质，最为常见的形制，立领短袖中长旗袍，底色为靛蓝色，上绣红色云霞，领口坠着珍珠，斜襟布着精致的如意扣。

    “我很高兴，今天能够来到这里，展示我的作品。”

    “说到旗袍，人们总想起美丽的女子，想起好的身材，好的气质。现在少有人穿旗袍，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顾虑，但我想说，旗袍不仅仅是文化的传承，更是包容的象征，是最能体现东方女子神韵的衣裳，我爱旗袍，所以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了解它，喜爱它。”

    “为了设计寻找最好的蚕丝，也为了寻找灵感，我到了湖城，开了一间旗袍店，来客有一身烟火气的小吃店老板娘，有只能穿下超大号衣服的姑娘，有头发花白的阿婆，有青春洋溢的学生，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向往美丽，热爱自己。”

    “这让我想起我的阿婆洪韵。因生长在有许许多多美丽的丝绸旗袍的湖城，她便也爱旗袍到裁缝店里定旗袍时，她遇上了做裁缝的阿公，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愫，阿公曾说过，阿婆是他见过的，最能穿出旗袍韵味的姑娘。可阿婆的父亲霸道，看不上阿公的门第，硬拆散了他们两，后来，战火起了，阿婆举家迁到美国，此生再未见过阿公。”

    说到此处，阿韵眼里含了泪：“阿婆从此便只穿旗袍，即使家中如何逼迫，也没有再嫁。我的父亲是阿婆收养的孩子，阿婆说，父亲的眉眼像阿公，虽无血缘，却从此便是她的孩子。我名字中的韵是阿婆赠给我的，她说，她这一辈子有太多遗憾，想叫我替她痛痛快快地做一回没有遗憾的阿韵。为了报答阿婆，也为了让阿婆开心，我叫父亲为我请了最好的旗袍师傅，教我如何做出美丽的旗袍。”

    “旗袍对于阿婆来说，是她爱情的见证，对于我来说，是对美丽的想象，设计这件旗袍，是希望所有女子都能自由地做自己，旗袍不是束缚，不需要你有多么完美的身材和气质，只需要你拥有一颗爱自己的心，穿上它，你便耀眼。”

    话毕，阿韵深深鞠躬，慢慢走下了展示台。

    不知过了多久，湖城老街的街坊邻居发现，那穿着旗袍的女子，又出现在青石板路的尽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摇曳着消失在四君子屏风之后。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湖州师范学院学生 杨帆（21岁）